“還活著，真是幸運。”

　　雖然還無法說話，但剛剛醒過來的大腦第一時間就給陸舟傳遞了這種感覺。

　　恍惚之中一股清新的空氣飄進陸舟的嘴里，應該是手術室的門開了，他想環顧四周，但幾乎沒法動彈，眼睛的余光只能看見幾雙腿在四處走動。

　　“可能是麻醉的效用還沒褪去吧，沒想到這樣躺著好像還挺舒服，微醺。”陸舟心想。

　　這時只聽見旁邊的男醫生在對其他人說：“可以送回去了，處理得很成功，只是有些情況還得再補充一下。”

　　“有些情況？”本來就有些恍惚的陸舟更加恍惚了，“我這不是死里逃生活過來了么？”

　　還沒等干涸的喉嚨發出詢問，護工就已經把移動病床推了出去。

　　一路上，伴隨著滑輪與地面摩擦的聲音，平躺的陸舟只能看到醫院的天花板，白色、黑色、凹陷、凸起，突然一道燈光射至眼前，陸舟不自覺的閉上了眼睛，再次睜開時竟覺得有些不真實的眩暈感，眼前的天花板像幻燈片一樣一張一張的掠過，“真不知道這是我在經歷的人生，還是人生恰好映射到了我身上。”陸舟心里感嘆道。

　　護士們已經等候在病房里了，待護工把陸舟搬到病床上就開始給他輸液、吸氧、監測心率，其中一個護士對陸舟說：“你先躺好輸液，不要亂動，送你來這兒的人應該還會來找你。”說完護士們就離開了。

　　“是誰送我來的？這又是哪家醫院？”陸舟不解，大腦中快速檢索在手術臺醒來之前的記憶，“可怕！好像是從高處跌落，只記得有一種突然踩空和失重的感覺。”除此之外，陸舟無法再想起任何相關信息，他動了動脖子，感覺脖子稍微能動彈一些了，就轉動著看了看左右，跟普通的病房沒區別，臨近的床位是空的，白被單、白枕頭都整整齊齊的放置著，床邊欄桿旁的柜上放著各種監測體征的儀器。陸舟覺得無趣，想閉上眼睛再睡會兒。

　　“你現在如果睡著，恐怕就永遠醒不過來了。”渾厚的聲音傳進陸舟的耳中，這個聲音跟手術室中聽到的聲音一模一樣，他趕緊睜開眼睛，發現醫生就站在床邊，眼前的男人穿著白色大褂，身材魁梧，配著與其渾厚深沉的聲音極不匹配的清秀面容，特別是那雙桃花眼，讓陸舟恍惚覺得自己是不是在做夢，竟噗呲一下笑了出來。

　　“這次你看到的形象可能有些奇怪，這也沒辦法”，男醫生面無表情的說道，“我叫尚行，按照現實世界的時間來算，這么久以來，你是我碰到第二個不一樣的人類。”

　　“現實世界，人類…”陸舟突然覺得有種電擊感，“等等！你是在逗我么？是我在做夢還是說這里是精神病院？？”

　　尚行的嘴角難以察覺的翹了一下：“在這里還能正常分析情況的人極少，你說得很對，你的確是在做夢。”

　　陸舟愣住了，腦子仿佛像灌了鉛一樣沉重，如果說之前的感覺是迷惑與好奇，那么現在竟然有了一絲的不安，他試圖動一下身子，但還是無法動彈，不安的感覺彌漫成恐懼，陸舟抿了抿嘴，急促的說道：“尚醫生就別拿做夢開玩笑了，我活了28年幾乎就沒做過夢……”陸舟只想換個正常的話題，“在手術室我聽你說還要補充些情況，是關于術后康復的么？還有剛剛聽護士說送我來醫院的人還會來找我，醫生你見到他了么？”

　　“我從不開玩笑，更不會在這里開玩笑”，尚行的臉上沒有絲毫的表情，“首先我要告訴你，這里不是醫院，我也不是醫生，自然也沒有護士，至于是誰送你過來的，我們也在追查，他只跟我們說會回來找你，然后就消失了。”

　　晴天霹靂，陸舟目瞪口呆一時無語，他想動一動坐起來，但身體還是僵硬得如同鋼鐵。

　　尚行看了一眼旁邊的儀器，繼續說道：“你也感覺到了，你控制不了你頸部以下的身體，這也是我要補充說明的事情，但在我具體說之前，先回答我幾個問題。”尚行停頓了一下，想得到陸舟的反饋。

　　嘀嗒…嘀嗒…此刻房間里安靜得可以聽見輸液管里液體滴落的聲音，陸舟的恐懼愈發強烈了，即使平日里再怎么樂觀幽默，處于如此詭異的場景中也會汗毛倒豎。恐懼會讓人更加戒備，他看著眼前面無表情的男人，一語不發。

　　“我們見面很多次了，我不是敵人，甚至可以說我想幫你”，尚行見狀提出了一個交易，“這樣吧，你每回答我一個問題，我也會回答你一個問題。”

　　“他的話處處透漏著詭異，但當下我也沒有其他選擇”，陸舟心里謹慎的盤算著，“未知越多恐懼越大，我需要從他那里了解情況。”

　　“問吧。”陸舟給出了回應。

　　“很好，你在這里醒來之前的記憶是什么？”

　　“我只記得一種感覺，從高處墜落的失重感，好像是我在哪里踩空摔了下來。”

　　“常見的夢境坍塌，應該是有人希望你盡快在現實中醒來，但很奇怪…”尚行準備接連問出下一個問題，但想起了他們之間的約定，“輪到你來問了。”

　　陸舟此時的困惑宛如海浪翻騰，想問的太多，一時竟不知從何問起，思忖片刻冷靜下來之后，問了一個他最為疑惑的問題：“你為什么說我是在做夢？”

　　“嗯…這個問題回答起來有些麻煩，夢境是一種空間，甚至可以說是現實世界的鏡像空間，這個空間里也充滿了各種生物、規則與團體，人類的靈性通過睡眠來到夢境，而我需要確保夢境的秘密不被人類窺探到，所以如果有些人的夢獲取了過于完整的信息，我就會在這里消除這些信息，這樣人們在現實世界中醒過來之后就不會覺得自己做過夢，或者是覺得做了夢但完全不知道夢見了什么”，尚行的眉頭微微皺起，“但其實絕大部分情況下是不用消除的，因為從很久之前開始，人類的靈性在夢境中就無法同時具有聽覺、嗅覺、味覺、觸覺與視覺，一般只保留了其中的兩種或一種，所以獲得的夢境信息也就非常支離破碎、光怪陸離，我們也不把這視作威脅。但你不一樣，你的靈性在夢境中不僅同時具備五種感覺，視覺甚至得到了強化，在這種能力下，你可以在夢境中看到你記憶中浮現的場景，這也就是為什么你看到這里是醫院，看到我是醫生，看到護士，看到病床。你不僅在做夢，你還在積極的探索夢境世界，之前我都需要消除掉你獲得的那些信息，所以現實世界中你覺得自己不做夢，但這一次不一樣，很奇怪。”

　　呆若木雞，信息量太大，陸舟懵了，這時尚行轉動了一下床邊的儀器，把屏幕對著陸舟，“側過頭來看一下，這不是你以為的心率監測，這是在監測你在夢境世界中的整體感知比率、記憶比率和運動比率，你的感知比率幾乎是100%，這個數值甚至比夢境世界的原住生物還要高，但你的運動比率現在居然接近于0，所以你現在動彈不得。最奇怪的是你的記憶比率，數據波動非常大，這意味著除了我之外，還有什么東西在干擾你的夢境記憶。”

　　“那現在讓我在現實世界中醒過來可以解決問題么？”陸舟悻悻的問道，他已經有些相信這是自己的夢了，想要醒過來。

　　“現在是該我來問問題了”，尚行平靜的說道，“在你感覺到失重感之前，你有看到任何東西么？”

　　“讓我想想”，陸舟閉上眼睛仔細回憶，“好像是看到了一個人，有些記不太真切了，我剛想湊上去看看，就感覺自己突然跌落。”

　　“一個人…”尚行自言自語道，“這個人不應該再出現才對…”

　　陸舟覺得應該是自己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人，但他此時無心關心這個，他只想知道怎樣才能恢復正常，“讓我從夢里醒來可以恢復正常么？”陸舟重復之前的問題。

　　“像以前，我把你的記憶比率消除至0，再使你睡著，你就可以在現實世界中醒來。但如果現在這個時候讓你入睡，你醒來的時候還是會看到各種情景，可能還是醫院，可能是被綁架，可能是一切你無法控制身體的場景，這些場景還會通過你在夢境世界中的增強視覺合理的呈現在你眼前，這樣你就永遠不能在現實世界中醒過來了。”

　　陸舟的心里咯噔一下，再度緊張和恐懼了起來，他不知道此刻自己能做什么，只能無奈的看著眼前這個說可能可以幫助自己的人。

　　“我還有最后一個問題要問”，尚行緊接著說道，“送你過來的那個人你有印象么，是你看到的那個人么？”

　　“我不知道，在失重感完全吞噬自己的那個瞬間，我好像看到那個人離我越來越近，但我看不到他長什么樣，也不知道送我來這兒的人是誰。你也沒見到他么？”

　　“沒有，我手下的塑夢者沒有你這樣的視覺，他們看到的應該只是幻象。”

　　塑夢者，陸舟明明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但隱約又感覺有一些熟悉。

　　“好了，我知道你還有很多疑問，但現在我們沒時間繼續下去了，我說過我甚至想幫你，現在我也的確是在幫你”，尚行說得很果斷，“我手下給你輸入的是記憶封閉液，這種液體能夠讓被干擾的記憶不再繼續變異增長，已經快完成了，然后我會給你一枚護心戒，戴上后，這段被干擾的夢境記憶就會被護心戒吸收封存，你就可以像以前一樣的在這里睡過去，在現實世界中醒來。只是……”

　　“只是什么？”陸舟急切的追問。

　　“只是沒有被消除的記憶不會憑空消失，戒指會隨你到達現實世界，這相當于在兩個世界之間打開了一道縫隙，這對于你來講，很危險，因為從此以后，你就像是深海中的一縷鮮血，會引來無數鯊魚猛獸。”尚行此刻十分嚴肅，他看著陸舟，等待著一個反饋。

　　跟相互問答的交易一樣，陸舟心里清楚自己沒有其他選擇，想要回到現實世界就只能接受這個幫助，但這未知的危險到底是什么，會有多可怕，又使得陸舟心中惴惴不安。

　　“液體快耗盡了，你得馬上回答我！”尚行突然催促，嘀嗒的液體聲此刻仿佛就像是時鐘的倒計時。

　　“我要回到現實世界”，陸舟咬了咬牙，快速的說出了這句話，“我害怕危險，但我更害怕死在自己的夢里。”

　　“很好，很誠實”，尚行邊說邊拿出了一枚戒指，戒指就像是普通的銀白色圓環，沒有任何裝飾，環外刻著看不懂的圖案，像盤旋的巨龍又像雜亂的條紋，“液體耗盡我就會給你戴上，你再次醒來就是在現實世界了，你只會記得這枚戒指對你萬分重要。”

　　“你為什么要幫我？”陸舟趁著這個間隙趕緊問了出來。

　　“以后你會知道，別擔心，我們有緣會再見面。”尚行淡淡的答道。

　　最后一滴液體滴落，失重的感覺再次吞噬了陸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