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的早晨是個大晴天，艷陽高照，空中一片純粹的湛藍。我走出西雅圖機場的時候，點了一根煙。然后我將它扔進了垃圾桶。前方不遠處，她斜斜地靠在路邊她的那輛小紅車上，歪著頭，戴著一副寬邊墨鏡。頭發黃黃的，很生澀，陽光的照耀也沒讓它添些光澤。

　　我將手插進褲袋，邁步朝她走了過去。她滿面笑容，向前靠近我。我一閃身，躲開了她的雙臂。

　　她開著車，慢悠悠地游在車河里。毛衣袖子被她擼上去了一大截，露出一段雪白的前臂，晃人眼。她一副毫無所知的樣子。

　　“怎么不說話？”她問我。

　　“下一段呢？什么時候寫出來？”我朝窗外看了一眼，意興索然地開了口。

　　“這兩天好幾個deadline，忙得要死，誰有那個閑功夫給你編故事看。資本家都是吸人血的鬼，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晃了一下腦袋，接著說，“是啊，凌大老板是不知道。誰有你爽啊，自己做自己的老板，逍遙自在。而且還是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的譜兒。”

　　我沒作聲，靜靜地看著窗外的景物，一一向后退去。

　　“怎么又不說話啦？平時不是挺能侃的么。”歇了一會兒，她又問。

　　“你現在最好閉嘴。”我簡短回復。

　　她扭開公寓的門，推門進去時，我接過門把手，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然后，我將她抵在了門背上。

　　“凌云，在你心目中，我到底是你的什么人？”被窩里的人，用被子捂住了那顆毛茸茸的腦袋，悶悶地發聲。

　　我斜依在床頭，環住她的肩。溫軟的觸覺，如絲如緞。

　　“前女友。”我緩緩吐出三個字。

　　她翻了一個身，將我的胳膊用力地摔了出去。我適時收回了手，笑了笑，

　　“葉大小姐，你準備什么時候給我看新的部分，陳城當年是如何把你追到手。還有周穎芳。關于你們那段蕩氣回腸的三角戀，給我說說唄。”

　　她冷笑了一聲，“某些人，自己又不是沒做過賊，還總把別人當成賊防。”

　　我一翻身，壓在了她的身上。

　　她不是不知道，我向來受不了她激我。尤其是用那種冷冷的腔調，象是閃著寒光的芒。

　　等她洗完澡出來的時候，那個絲絨盒子站在了她的面霜隔壁。我坐在床上翻著筆記本上的文件，抬眼看見她，眼帶驚喜地用力扳開那個盒子，不覺有些好笑。等她看到那條項鏈的時候，臉上的亮光在一瞬間變得有點黯淡了下來。

　　我靜靜地等著。

　　果然，她拿起那個盒子，氣勢洶洶地朝我走過來。

　　我定定地看著眼前這個女人。她的雙眸幽深如墨，一如當年那樣的美。這個在自己的回憶里，將自己描述成模樣一般，沉默寡言的女人，一如當年那樣的心口不一，口是心非。她永遠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幸運，能夠這樣輕易地逃脫樊籠，悠閑地逛蕩在這座監獄的外面。對著困在里面的人，耀武揚威。

　　“這是什么？”她的語調，微露尖利。臉上極力維持著一些笑。

　　“新年禮物。這兩周我就不過來了，提前祝你元旦快樂。”我靜靜地回答她。

　　她的臉上，閃現出一絲明顯的怒意。但那層怒意沒有更深地擴散開來，只是薄薄地浮在表面，似有若無。然而，我很清楚地知道，那是她發怒的前兆。過了好半晌，她都默默無言。終于，她將她手上的絲絨盒子遞給了我，就在我預備好她要大聲喊出她不要的時候，她冷冷地說，

　　“幫我戴起來，可以嗎。”

　　“好啊，你拿來給我。”我從善如流，向她伸出了我的右手。

　　她打開那個盒子，拽出了那條項鏈，氣恨恨地朝我一遞。叮的一聲響，有東西隨著晃動的項鏈被甩了出來，在地板上彈跳了兩下，發出一聲撞擊的脆響。她的視線循著那個聲音，看向了地板。我平靜地觀察著她的臉。她那張巴掌大的精致小臉上，雙眸忽然之間像是被什么給點亮，閃爍起一種晶瑩奪目的光彩。

　　如夏夜的星辰，它此刻墜落在你的眼里。

　　她倒吸了一口氣，猛然朝前蹲下了身子。片刻之后，她細長瑩潤的雙指間，夾著那個亮光閃閃的東西。手指的主人仰頭問我，

　　“這算什么？”她的聲音帶著輕顫。

　　“A surprise proposal， hopefully not ruined.”

　　沒等這句話說完，我的懷里重重地撞進了一具小小的身子。沒想到，瘦小如她，竟然也有這樣的力氣，讓我的胸壁震動了一下，和通常軟綿綿的感覺完全不同。看來，我平時倒是小瞧了她。

　　我擁著她，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沒說話。

　　我的胸前霎那間變得一片濕漉漉的，有一種水漫金山的架勢。她哽咽著，抽吸著鼻子，喃喃地說，

　　“凌云，我真的恨你。我恨死你了。”

　　“那就是說，你答應了？”我摟住她，柔聲問。

　　“Yes，你這個壞家伙。”她的聲音有些破碎，掄起拳頭，又捶了我幾下。

　　過后，我環抱著她躺在床上。已經深夜一點多，她顯然毫無睡意，小臉上溢滿興奮的神采，

　　“凌云，你說，我們去哪里辦婚禮？去哪里度蜜月？要不要回國一趟？要不要回老家？我要去昭告天下，告訴從前的那些人，他們狗眼看人低。”

　　她突然哽住了聲音，癟了癟嘴。

　　我用手掌，輕輕拭去她眼角的淚。然后我捧起她的臉蛋，用力吻了吻她的唇。我躺下來，讓她將腦袋枕在我的臂上。對著她的臉，我輕聲說，

　　“葉香，你覺得幸福嗎？”

　　“嗯。”她含著淚，用力地點了點頭。

　　“即使，我不是你最愛的那個人？”

　　“嗯。”

　　“即使，我可能最終還是會傷害你？讓你傷心，難過，痛苦，失望？”

　　“嗯。”

　　她的眼淚如一串珍珠，流過她柔軟的面頰。

　　我吻了吻她的臉，盡量帶著溫柔。我的嘴唇，被她的淚濡濕了，是咸咸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