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爺此話是何意?”李蕙蘭面上笑著,但是放在膝蓋上的手,卻不由緊了緊。
肖振海拍了拍李蕙蘭的手背:“蘭兒辛苦了。你是知道的,我雖然被皇上封了侯,可我們如今住的,卻是叫國公府,說到底這里還是祉兒當家,你說對嗎?”
李蕙蘭連忙點頭,感覺后背冷汗嗖嗖的。肖振海每次帶著這種淡淡的笑容,語氣平和的跟她說話的時候,才是真生氣了。
李蕙蘭小心翼翼陪著笑:“侯爺,祉兒一向敬重您的。”
便是說,肖祉雖然是國公爺,但是這府里,其實還是肖振海說了算。
“祉兒孝順,但我不能搶功。蘭兒你知道,如今朝堂是最注重嫡庶有別,尊卑有序的。”肖振海沒再看李蕙蘭,而是看向了穆纖凝,“如今國公爺嫡妻病逝,這家里沒個主事的,怕是也會影響國公爺的公務。”
李蕙蘭心里咯噔一下,她剛要開口,手卻忽然被肖振海抓緊了。她抬眼去看肖振海,卻看到肖振海輕輕看了她一眼,又轉過視線去看肖祉那邊。李蕙蘭臉色一下子變了,肖振海的眼神里,警告的意味太強了。那眼神,就跟當年她生下肖祁,要將肖祉嫡長子的身份摘掉的時候,他看過來的眼神一樣,冰冷,毫無感情,仿佛在看著一個死人一般。
肖振海對利益的分析,遠勝過嫡庶血緣。肖祉作為嫡長子,帶給肖家的利益,和肖祉作為養子是不同的。肖振海可以當做沒看見李蕙蘭害死了肖祉的親生父母,但是他不能讓這個出色的兒子失去嫡長子的身份。
“穆姨娘,如今我聽說宇兒想要在你膝下受教,那便如此吧。”肖振海接著說,“不過,嫡長子被姨娘養大,總歸是不好聽的,這位分,便改一改吧。”
肖祉沒說話,他沒什么表示,心里也沒什么波瀾。說他對穆纖凝毫無感情,也不盡然,那一年,如果不是穆纖凝偶然間救了身受重傷獨自躺在草叢中的他,他早都沒命了。他始終告訴自己,那份感情里,更多的是感激,遠比不上他對秦心嫻的愛和悔。
只是趙昕兒卻是坐不住了,她開口說道:“父親,這妾室可是不能扶正的。”
李蕙蘭暗自瞪了一眼趙昕兒,這蠢貨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她們以為侯爺不管后宅之事,便是真不管?那只是因為,這些事還沒有傷害到肖家的利益,在利益面前,肖振海理智到讓李蕙蘭不寒而栗的程度。
肖振海聞聲看了一眼趙昕兒。這一眼讓趙昕兒的笑容僵在了臉上,整個人不禁顫抖了一下,趕緊低下頭去。那是常年在戰場上,廝殺出來的,真正的武將的眼神。
不過肖振海沒跟她說什么,看著肖祉繼續說:“二房媳婦兒說的沒錯,本朝妾不可扶正,且在朝三品以上官員不可娶平妻。”
趙昕兒低下頭,穩了穩心神,想著穆纖凝一個妾,總歸是翻不出什么浪花來。
白淺淺自顧自喝著小酒,暗想這趙昕兒到底是后宅女子,目光短淺。肖老爺子的意思,可真是不要太明顯了。她輕輕碰了碰肖凡。肖凡低頭看向白淺淺,白淺淺給他一個保持沉默的眼神。肖凡明白的點了點頭,接過白淺淺遞來的酒杯。
肖振海繼續說道:“既然國公府的嫡子嫡女都在你膝下,也不能太過寒酸,回頭找人算個好日子,抬為側室吧。還有,剛才本侯說了,這國公府說到底,還是肖祉當家,那這后宅當家的人,便是穆氏吧。”
趙昕兒猛地抬起頭看向肖振海,又慌忙將視線轉向李蕙蘭。卻見李蕙蘭面上帶笑的看著穆纖凝,然后開口說道:“侯爺想的周全,倒是我沒想到這些。”
“蘭兒事多,自然是忽略了。”肖振海回頭看向李蕙蘭,“讓穆氏掌家,以后你也得了清閑,便可以多陪陪我這個老頭子了。”
李蕙蘭臉上微微泛紅,嗔怪道:“說什么呢,孩子們都還在呢。”
趙昕兒心涼涼的。沒想到籌謀多日,竟一遭破滅。如今不僅沒有得到秦心嫻的嫁妝,更是連掌家權都沒得到。肖振海的話,在肖家就是絕對的,便是李蕙蘭也輕易不敢反駁。
肖振海又拍了拍李惠蘭的手,轉頭道:“穆氏,坐吧,好好帶著宇兒。”
“是。”穆纖凝應下,行了禮,便規矩的坐好。剛坐下,手便被身邊坐著的肖書函握住了,穆纖凝輕輕回握了一下,肖書函的手心里都是冷汗。穆纖凝看著孩子滿目不知所措的眼神,安撫的摸了摸他的頭。
“祉兒。”肖振海又說。
肖祉拱手回答,“父親。”
“明天你帶著穆氏去一趟秦家,將嫣兒接回來吧,女兒大了,總住在別人家也不是個事。”
肖祉點頭答應:“兒子明白。”
肖振海又回頭看了一眼旁邊坐著的肖安然,跟李蕙蘭說:“恩,吃過飯,便讓莎嬤嬤將安兒送過去吧。今晚本侯留在惠心閣,不想讓幼兒擾了清夢。”
這頓飯,一家人吃的各懷鬼胎。李蕙蘭是一顆心時時吊著,趙昕兒更是味同嚼蠟,白淺淺倒是對自己下對了注欣喜不已,穆纖凝則是滿心忐忑,不知道肖振海今天這番到底是何深意。
吃過了飯,莎嬤嬤便帶著人將肖安然穿得暖暖和和的,跟著穆纖凝回了雪陽苑,并且將肖安然的乳母和之前伺候肖安然的兩個丫鬟留了下來。
穆纖凝送走了莎嬤嬤,剛安頓好了肖安然,忽然又來人喚她,說是肖祉的貼身侍衛寒衣。
穆纖凝走出去,寒衣正站在雪陽苑的門口,身邊還跟著兩個女子。見到穆纖凝,三人一同行禮:“側夫人。”雖未正式給祖宗上過香,但這側夫人是肖振海說的,府中上下,自然要以側夫人帶之。
穆纖凝不敢托大,忙說:“寒侍衛不必多禮。可是國公爺讓你過來的?”
寒衣回道:“回側夫人,是國公爺讓屬下帶兩個人過來。這是紫衣,這是紅衣。”
站在寒衣身邊的兩個女子,跟穆纖凝行禮。
“奴婢是紫衣。”“奴婢是紅衣。”
穆纖凝一眼便看出這兩個女子身上是帶著功夫的。聽名字,紫衣紅衣,應該也是肖祉身邊的侍衛出身。她笑著說道:“煩請回國公爺,便說纖凝謝國公爺體恤。”
寒衣沒再說什么,點頭行禮,就告退了。
“有勞寒侍衛。”穆纖凝看著寒衣轉身離開,笑著對紫衣紅衣說,“你們隨我進來吧。”
紫衣跟紅衣是雙生的姐妹,但是樣子卻不是很像,年紀看上去也就十五六歲。
穆纖凝帶著她們進了房間,安排道:“你們既然是國公爺送過來的,那便跟在我的身邊貼身伺候吧。”
“今日有些晚了,紫衣留下來幫我整理一下內務,紅衣幫我換下衣服,跟著我去看看三公子吧。”
說著,將吃晚膳的那套衣服脫下,換上了一套便服。
來到竹枝苑的時候,便看見了站在院子里的肖書函。穆纖凝走過去,輕聲說:“二公子,怎么了?”
肖書函的臉有些紅,他看了一眼穆纖凝,咬了咬下唇說:“姨娘,無事。”
穆纖凝抬頭看了看緊閉的正房大門和站在房門旁邊的碧桃,便拉著肖書函的手,“二公子,請隨妾身去看看三公子吧。”
碧桃站在門前,看見穆纖凝來,行了禮:“側夫人,三公子已經睡下了。”
“無妨,我看看就走。”穆纖凝沒有理會碧桃,一方面是因為她確實擔心肖書宇,另一方面也是因為今天的事情。
她知道碧桃是誰的人,但是今日不同往日,她可不能在這時候軟弱下去。如今站在她身后的,可不只是肖書函這個庶子,還有肖書宇這個嫡長子。
碧桃并不能真的去攔穆纖凝,畢竟穆纖凝是肖老侯爺親自開口指定的掌家人。如今更是升為側夫人,雖然也是妾,但大房一日沒有嫡妻,她便是一日正經的主子了。
穆纖凝進了房間,在正廳坐在了一會,讓身上的寒氣消了消,才進了肖書宇的房間。
肖書宇這時候已經退了燒,人還在昏睡。穆纖凝伸出手去摸了摸肖書宇的額頭,又將手伸進被子里。許是肖書宇出了汗,被子里有些潮。她起身走到門口,吩咐碧桃。
“你去找一床干爽的被子,烘熱了拿進來,再給三公子找一套干爽的里衣。”
碧桃愣了一下,說道:“可府醫交代,今晚不要動三公子的。”
“三公子身上出了汗,這里衣跟被子都是潮的,對她的身體很是不好。我...”
“姨娘?”肖書宇迷迷糊糊換了一聲她
穆纖凝連忙走回去;“三公子,妾身在呢。”
肖書宇睜開眼睛,看了看坐在床邊的穆纖凝,又看了看站在她身邊的肖書函,眼前猛地就出現肖書函渾身是血護在她身前的樣子,突然吐了一口血出來。
這可嚇壞了眾人。穆纖凝連忙叫碧桃去喊府醫。肖書宇卻是一把抓住靠過來的肖書函的手,邊哭邊喚:“二哥,二哥——”
肖書函整個人都蒙了,是嚇的,也是驚的。他只能再向前一步,猶豫了一下,還是伸出手抱住了肖書宇。
“二哥在。”
“對不起,對不起,二哥,宇兒對不起你。”肖書宇靠在肖書函的胸口,腦子里不停的閃著肖書函上輩子臨死前的樣子,他說的那句話,他胸口流出來的血。前世的最后,于肖書宇來說,是她冰冷的心最后的溫暖,卻也是她過不去的夢魘。
碧桃帶著陸羽鴻趕過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肖書宇抱著肖書函哭的撕心裂肺,嘴里還不斷說著,二哥對不起,穆姨娘對不起,嫣兒對不起,安兒對不起,十一對不起。
肖書函手足無措,笨拙地抱著肖書宇,一邊學著姨娘安慰自己的樣子,輕輕拍著肖書宇的后背。穆纖凝在旁邊急紅了眼睛。
陸羽鴻也沒著急診脈,任由肖書宇這么哭。“三公子想必是有些驚嚇,如今吐了一口血,也算是好事,至少疏通了心脈。哭便可以宣泄情緒,對病情有利。”
肖書宇哭累了,便就這樣靠在肖書函的懷里睡了過去。肖書函小心翼翼想松開肖書宇,卻不料手臂已經被肖書宇緊緊握住,脫不了身。陸羽鴻看了看,示意別驚動肖書宇,就著上前診了診脈表示無妨,囑咐了幾句,便離開了。
穆纖凝看這情況,只能讓紅衣幫忙給肖書宇換了床干爽的被褥。然后便讓紅衣和碧桃將軟榻搬到床頭,鋪了一些厚的被褥,讓肖書函就這么在軟榻上湊合一宿。
肖書宇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快到第二天的晌午了。她睜開眼睛,第一眼就見到睡在自己床邊,臉枕著胳膊的肖書函。肖書宇這才反應過來自己還死死拉著肖書函的手,剛有點不好意思的松開,肖書函便醒了。
“宇兒你醒了,你等著,我去給你叫人。”說完便想起身,可能是睡覺的姿勢不太對,他的腿有些麻,晃了晃沒站穩,又摔了回去。
“二哥,你昨晚一直陪著我的?”
肖書函點了點頭,隨即又急忙解釋道:“宇兒你別誤會,是,是因為我怕,我扯回來,影響你休息,所以才...”
“謝謝你,二哥。有你陪著我,我睡得很好。”
肖書函臉色微紅。他抓了抓自己的后腦,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碧桃!”肖書宇喊了一聲。
碧桃從屏風外進來。
“三公子,你起來了,碧桃這就伺候您梳洗。”
肖書宇點頭。
“對了,對面的房間收拾好了嗎?二哥今后便住在那邊。”
碧桃急忙跪下道:“三公子,老侯爺昨日說,這嫡庶尊卑有別,所以,還是...”
“碧桃。”肖書宇打斷了碧桃的話,語氣很是平淡,她深深的看了碧桃一眼,嚇得碧桃軟了腿腳,差點跪下去。
肖書宇看了看站在旁邊的肖書函,對碧桃說,“去叫竹枝苑的下人們,都到院子里集合。”
然后對肖書函說:“勞煩二哥幫我拿件外套。”
肖書函點頭,從架子上拿起昨日肖書宇穿的厚披風遞給她。“宇兒,你要出門的話,還是等用過膳吧。不然也要請府醫過來看看才是。這外面還是有些風,很冷的。”
“冷不過心。”
肖書宇低聲說了句。
肖書函沒聽清,他問了句:“什么?”
“沒什么。”肖書宇搖頭,她從床上起身,深吸了一口氣,“二哥,走吧,就去正廳里,讓人把大門打開便是,我不出去。”
竹枝苑一共有十三個下人,其中負責院子里灑掃維護的有五人,負責各個房間的打掃擦灰的有三人,小廚房有三人,剩下的便是貼身伺候的碧桃,負責梳洗的薄荷。
前幾日薄荷染了風寒,還沒完全好,這幾日便沒在屋里伺候,如今也被叫了出來,跟碧桃站在一起。
肖書宇坐在正廳里的正位上。她讓肖書函坐在她旁邊的位置,肖書函想了一下,便坐下了。
肖書宇看了看院子里站著的人,對肖書函說:“二哥可有貼身伺候的丫鬟?”
肖書函點了點頭,“昨日過來的時候,姨娘讓丫鬟都留在攬木苑了。”
肖書宇明白了肖書函話里的意思,點了點頭,看向外面說,對肖書函說:“那二哥便先將就著,從我這里,挑選兩個看得上的丫鬟吧。”
肖書函明白了肖書宇的意思,這是要給他在這院子里立個威。便對肖書宇笑了笑,說道:“宇兒安排就好,二哥沒什么特別的要求。”
肖書宇看向外面,想著將碧桃趕出去,又覺得回頭李蕙蘭肯定會再送人進來,還不如先放著。她喝了口水,厲聲說道:“今日起,這國公府的二公子便要在這個院子里住下,這是祖父和父親都同意的決定。”
“本公子不管你們心里如何,既然在這竹枝苑里做活,便要守本公子的規矩。”
“本公子是這國公府,國公爺唯一的嫡子,這件事永遠不會變!二哥便是這國公府里的庶長子!我居嫡,二哥為長,你們可聽明白了!”
下人們齊齊說是。肖書函想起碧桃說的話,不僅感激的看了一眼肖書宇。
肖書宇的前世,畢竟是統帥千軍萬馬的護國大將軍,此刻雖然只是外表是七歲稚兒的模樣,可一旦氣場全開,也很是震懾人。
她厲聲說道:“今日起,升楊柳為竹枝苑管事丫鬟。碧桃,薄荷為一等丫鬟,薄荷負責我二哥的貼身伺候。蘭香,碧玉,為二等丫鬟,蘭香負責我房中的一應事務,碧玉負責我二哥房中的一應事務。李嬸兒和劉嬸兒還有小林子,仍然負責小廚房。”
“李嬸兒等下去跟姨娘說一聲,讓她再派兩個人過來幫忙,畢竟現在要做我跟二哥兩個人的飯,哦,后廚的份例也說一下,增加一個人的。”
李嬸兒連忙應下,她也是在府里干了大半輩子的人了,今天的肖書宇讓她有一種不敢直視的錯覺。
“剩下的,李叔帶著,就負責院中的灑掃和維護吧。如果人手不夠,便來找我。”肖書宇說道。
說完,肖書宇站起來,走到大門口,看著他們,抬高了聲音。
“本公子希望你們明白,以前是本公子仁慈,不愿苛待你們,但從今起,你們要好好的記住,你們是誰的奴婢,誰是你們的主子。另外,更要好好的記住,只要在這竹枝苑里,我二哥的話,就是我的話。”
“行了。楊柳,碧桃,薄荷,蘭香,碧玉,進來,其他人,各自干活去吧。”
肖書宇吩咐了以后,便轉身回了房間,又想起來了什么,喊了一聲:“李嬸兒——飯快點——”
這一嗓子,才又恢復了七歲孩童的樣子。而那之前凜然的氣場,仿佛是個幻覺。
昨夜的注意力都在肖書宇身上,肖書函現在才得空環顧了一番肖書宇的房間。那端過年時送她的硯臺,沒有被放到書房,反而就放在床邊的書桌上。狼毫筆擱置在旁邊。
“二哥,好久沒看你寫字了。”肖書宇看出了肖書函的心思,湊過去,“回頭二哥等空,再教我寫字吧。”
肖書函笑著答應了下來。
肖書宇的臉色有些蒼白,她斜靠在床邊,看著面前的幾個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