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然揉揉脹痛的眼睛，繼續將視線投向顯示器上的微信界面。

　　“這篇小說最大的問題，是你對現如今的科學技術缺少最基本的了解。例如你架空的‘五納米薄膜’，有一種設備叫磁控濺射，很簡單就能實現。”

　　左上角顯示出對方正在輸入，可等了許久，也不見信息，想必是在寫了又刪。夏然端起保溫杯喝了口熱水，中午囫圇吞下的紅燒肉好像還沒有消化，肚子里漲漲的。

　　“我改成一納米怎么樣？是不是屌炸了？”

　　對面終于有了回復。

　　“你可能搞錯了，越薄越好做。”夏然立即回復。他嘆了口氣，這名作者一定是把鍍膜與CPU工藝簡單類比了。這玩意兒比微電子工藝要簡單幾個數量級，尺度小了并不值錢。

　　“抱歉，我再想想吧，修改好發給您。”

　　作者發來一個垂頭喪氣的表情。

　　關閉了聊天窗口，夏然感到一陣無力，好像有口氣悶在心里。這已經是今天審稿的第32篇小說了，終于看到了些許可以上刊的希望，作者在修改時卻始終不得章法。為了湊齊下一期雜志的幾篇文章，他已經連續一周沒睡個安穩覺了。

　　夏然經常在想，自己理工科畢業后，為什么不乖乖進家企業，哪怕996，也比在這兒操碎了心要強吧？

　　“小夏，準備開會，趙老師已經到了！”

　　副主編封姐隔著幾個工位喊道。夏然方才記起，下午還有一場洽談會，影視公司會派采購來評估IP。

　　這可是大單，如果拿下，公司今年的業績會十分好看。

　　“來了！”

　　夏然應了一聲，抄起硬皮本和中性筆，向隔壁會議室走去。

　　◇

　　剛走進會議室，夏然就看到了頭發花白的趙魯劍老師。趙老師熱情地打了招呼，夏然找好自己的位置放下紙筆，起身為趙老師倒水。

　　“不用了，我這里有。”

　　趙老師從包里取出保溫杯，里面泡著普洱和枸杞。

　　今天洽談的項目，是趙老師的封筆之作《時空盡頭》。從中國科幻青黃不接的那個年代起，趙老師就已經是圈子里的中流砥柱了，此刻卻決定封筆，將更多的機會留給年輕人。

　　趁著影視公司的人還沒來，夏然同趙老師攀談了起來。

　　“趙老師，這次的《時空盡頭》，我總覺得和以前的作品不太一樣。”夏然說道。

　　“具體說說？”

　　談到自己的作品，趙老師一下子來了興趣。

　　夏然皺著眉，做出一個艱難的手勢：

　　“這么說也許不夠專業，但我也說不清楚到底哪里不一樣。這種感覺不是來自文本，而是整本書跟我的感覺，仿佛來自另一個時空……不，就好像天上飄來的聲音在講述一般。”

　　趙老師一愣：

　　“你在哪里買的書？”

　　“您送給公司的那本。”夏然答道。

　　“你過來。”

　　趙老師令夏然坐在身旁，手指撐開他的雙眉，仔細端詳了一番。之后，他又令夏然伸出手腕，三只手指開始把脈。

　　就在夏然覺得有些尷尬的時候，影視公司的的人來了，趙老師也恢復了一如既往的樣子。

　　◇

　　恰談影視項目，說白了就是兩個字，忽悠。

　　自己在忽悠，對方也在忽悠，并且大家都知道對方在忽悠。能在忽悠的字里行間提煉出有用的信息，才是真本事。

　　對方的評估經理看上去足有兩百斤，長長的頭發梳成辮子背在腦后。在他的襯托下，足有五百頁的《時空盡頭》就好像小冊子一般。

　　“這本書里太空戰的情節太多，恐怕不好實現。”胖子說道。

　　“我們對接過《星際迷航》的團隊，按照企業號的標準做，就沒問題。”夏然立刻答道。

　　談影視項目，是有固定套路的。

　　技術不夠？好萊塢外包。

　　改編困難？原作者參與。

　　經費緊缺？有政策支持。

　　市場反響？看看作者手里的獎杯吧。

　　至于有沒有用，能不能實現，根本就不是坐在這里的人們該去發愁的事情。

　　然而整個洽談的過程里，夏然都覺得趙老師不夠積極，只是時不時的應上兩句，不見了平時的活躍。

　　同時，不知是不是錯覺，夏然總覺得趙老師總在時不時看自己。

　　洽談結束，影視公司承諾嘗試組局——說白了，就是什么都沒承諾，因為一切不掏腰包的承諾都是耍流氓。

　　不知是不是過于疲憊，會議期間夏然好幾次感到頭暈，人們的爭論就好像隔著一層窗戶一般，傳入了耳朵，卻進不去大腦。不過靠著豐富的經驗，他還是出色地完成了任務。

　　大家陸續離開會議室，果不其然，趙老師招呼夏然留步。

　　夏然總覺得有些不對勁，但趙老師的人品他還是相信的，于是按照吩咐留在屋里，關上房門，還拉上了窗簾。

　　夏然本以為趙老師會對他說些什么，沒承想老爺子只是將雙手捧在胸前，做了一個深呼吸。

　　“小夏，你看！”

　　細密的光束自房間的四壁涌出，劃著螺旋弧線向趙老師手中匯集。盡管沒開空調，窗簾卻被風吹動了，發出噠噠的聲響。

　　頃刻間，一件事物浮現在趙老師的胸口，只有巴掌大小，周身閃著銀光。夏然目瞪口呆的看著眼前的奇觀，那件事物，只要是科幻愛好者，就不可能不知道——

　　黑石碑。

　　趙老師胸前的黑石碑，仿佛科普片中的黑洞一般，通體漆黑，看不出一絲瑕疵。無數的光向它涌來，又被貪婪地吞噬掉。夏然四下張望，反復確認了看到的不是三維投影。

　　“你能看到什么？”趙老師問。

　　“……黑石碑。”夏然如實答道，生怕說錯一個字惹怒了趙老師。

　　“那就對了。”趙老師微微一笑，放下雙手，黑石碑剎那間消失了。“我已是元嬰期圓滿，這是我的元嬰，沒有靈根的人是看不到的。包括我送給編輯部的那本書，我在其中注入了靈力，能幫助你們提神醒腦；但只有擁有靈根的人，才能看到靈力與作品的共鳴。”

　　面對眼前的超現實場景，夏然一時不知該說什么。他經常想象，有朝一日自己遇上超自然現象，該有多么激動；但超自然就擺在眼前時，他卻只是想笑。

　　作為一名閱讀興趣廣泛的編輯，夏然自然熟悉那些修仙小說中的概念，什么金丹啊，元嬰啊之類的。但這種話從趙老師口中說出，卻有著一種難以名狀的荒謬感。您不是科幻作家嗎？

　　再說，修仙又怎么了？能加印嗎？

　　“那……您是什么意思？想要渡我入仙門嗎？”夏然試探著問道。

　　“不急不急。”趙老師笑道，“想你一時也無法接受，這樣吧，我送你一只靈，它會指引你踏上修仙之路。等你考慮成熟了，再來找我拜師不遲。”

　　說罷，趙老師便揚長而去。

　　◇

　　夏然做夢也沒有想到，趙老師所說的“靈”，居然是通過微信發送來的。

　　趙老師離開公司不久，便私信發給他一個鏈接。夏然將信將疑地點開，視野前猛然一亮，繼而一張半透明的窗口憑空在眼前張了開來。夏然伸出手抓了抓，前方只有空氣。

　　屏幕上顯示出一行字：

　　“你好，我是科幻修仙系統1.54。”

　　系統就系統吧，為什么還帶著版本號？

　　仿佛怕夏然不愿意接受一般，它隨即補充道：

　　“按照科學的語言，你可以理解為我是某種信息生命體，平日里寄生在互聯網里，一旦需要，就可以進入人類的大腦。”

　　夏然試了試，發現只要在心中想，就可以與這個系統對話。

　　“你就是我的外掛嗎？”他問。

　　“我只是輔助系統，修煉還是要靠你本人。盡管被人發現了靈根，但切記你還是你。”系統答道。

　　果然，現實中哪有白吃的午飯。

　　“我現在要做什么？”夏然問。

　　“從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專屬系統了，不如先給我起個名字吧。”系統答道，“名字可以寄托你對未來的向往，例如獨步天下、仗劍天涯之類的。”

　　夏然想了想，為系統輸入了寄托自己美好心愿的名字——

　　重版出來。

　　◇

　　重版出來有些郁悶。

　　照理說，得到了修仙系統，總應該纏著它問這問那，趕緊了解修仙的世界才對吧。可夏然自從起好了名字，就將它丟在一邊，開始忙工作去了。

　　“要不要我為你介紹一下修仙的流派？”

　　其間，重版出版嘗試著問道。

　　“邊去，你在眼前閃著，我不好做校對。”

　　夏然一句話就打發了它。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班，夏然一路上都在打電話，還和對面吵了起來。終于談完了工作，地鐵也到了終點。

　　“你還好嗎？”重版出版問道。

　　“印廠的那群白癡，進度完全沒跟上。這本書一定要趕上618，要不然就只能等到雙11走量了。”夏然答道。

　　夏然居住的小區叫做“都江新苑”，他自己租了一間四五十平米的一居。父母一直在催促他趕緊買個房子，還承諾給予一定的經濟支持，可夏然并不想在房子上花父母的錢。

　　“現在不買，等到你想買的時候，我們手里這點錢，也就不叫錢了。我們就你一個孩子，這些錢早晚都是你的。”老爸如是說道。

　　夏然心中清楚老爸說的不假，但心里還是過不去那道坎。

　　天早已黑下來，小區里玩耍的孩子不多了，不少老人在遛狗。遠處傳來了“好日子”的音樂，這是小區的壓軸節目，廣場舞。

　　突然間，夏然感覺有些不對。

　　他的呼吸驟然間急促起來，胸口仿佛壓著大石頭一般地重，左肩傳來一陣鈍痛。夏然捂著胸口跪在地上，知識豐富的他一下子想到，這是心梗的前兆。

　　仔細想來，今天以來已經有了很多次征兆。之前總是在網上看到過勞死的文章，莫非這次輪到自己了嗎？

　　附近沒有人，打120估計也趕不及。匆忙之下，夏然想到了腦子里的系統。

　　“我的身體不舒服，你能幫我看看嗎？”

　　重版出來頓了幾秒，答道：

　　“你的心肌嚴重缺血，冠狀動脈硬化，情況十分危險。”

　　“你有什么辦法嗎？”夏然決定死馬當活馬醫了。

　　重版出來立即答道：

　　“你有靈根，立刻開始練氣，靈氣可以助你沖開血脈，就能脫險。”

　　心臟出現一個明顯的早搏，夏然匆忙問道：

　　“怎么修煉？快教教我。”

　　“科幻修仙的練氣需要特殊的方法，現在開始掃描環境。”

　　片刻后，重版出來激動地寫道：

　　“太好了，周圍就有一個靈氣之源。找我說的做動作，靈氣就會自動聚集過來。”

　　“做什么動作？”

　　“跳量子廣場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