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朵里隱隱有曼妙的聲音傳來，像是有人在唱歌，歌聲悠揚婉轉，令人身心沉醉。

　　徐子衣微閉著眼睛不舍得睜開，繼續欣賞那美妙的聲音，心想這聲音好熟悉，卻一時想不起來在哪里聽過。

　　聽了許久許久，他才忽然記起，那是靈毓的聲音。

　　他在夢境里與靈毓相會許多次，但自從在大明城見過她之后才發覺，夢里靈毓的聲音和現實里微有差別，只是當時形勢危急，他并沒在意。

　　夢境里的靈毓是個從來不爭不吵的女孩，她的聲音總是那么溫柔，像是一汪清水把身邊的所有物事都包容起來，即使最鋒利的兵刃，見了她也會不再愿意傷人。

　　而現實里靈毓的聲音不單單是溫柔，那聲音又有力度、又有溫度，雖然都是甜美的聲音，但徐子衣第一次在大明城聽到時，反而更受吸引。

　　而現在聽到的歌聲，正是現實里靈毓的聲音。

　　于是徐子衣急忙睜開眼來，鐘靈毓的一張甜美鵝蛋臉立時映入眼簾。

　　“你醒啦。”鐘靈毓微微一笑，臉頰上現出淺淺梨窩。

　　徐子衣怔怔地望著眼前人，左顧右盼之間，發現自己仍是躺在草屋里，一時分不清自己是在夢境還是在現實。

　　鐘靈毓抬起大紅的袖子，從袖管里伸處茭白的手指，在徐子衣臉上拂了一拂，說道：“你救了我，真不知該如何報答。”

　　徐子衣憨憨地一笑，心想這一定不是夢境了，夢境里的靈毓是不認得現實里的另一個靈毓的。

　　“你看！”鐘靈毓忽然跳起，伸展著雙臂，擺動一身大紅的袍裙，在原地里轉了一圈，問道：“好看么？”

　　徐子衣道：“好看，真好看。”

　　這衣服穿在烈天使身上只覺猩紅一片、咄咄逼人，穿在靈毓身上，卻有說不出的清麗動人。

　　果然，華美的衣服也要靠人來撐起。

　　“哪里好看？”鐘靈毓又問道。

　　徐子衣微微一笑，說道：“你人好看，穿什么自然都好看。”不由臉上微微一紅，低下頭去不敢直視。

　　鐘靈毓一撇小嘴，不悅道：“你好好看看，我穿這個像什么？”

　　“像什么？”徐子衣撓頭，總不能說像神府執事吧。

　　“對呀，像什么呢？”鐘靈毓緊緊追問，一雙烏黑明亮的眸子牢牢地盯著徐子衣。

　　“像……”徐子衣怔怔地不知該說什么。

　　“像不像新娘子？”鐘靈毓原地里又轉了一圈，臉上的笑意更濃。

　　“哦！”徐子衣恍然，臉上燙得像火燒一樣。

　　鐘靈毓笑著在徐子衣身邊坐下，正要再說些什么，忽然聽得外面傳來乒乒乓乓的兵刃撞擊聲，徐子衣大為驚異，急忙跳起跑出去看。

　　太陽已升至中空，明媚的陽光灑下，前面不遠就是蜿蜒而過的濁九河。

　　草屋的右側倚著一塊巨大的山石，左側和后側是稀稀疏疏的樹林。

　　徐子衣奔出草屋，張眼望去，見河面上幾個人影飄忽閃轉，人影帶起的水流形成水柱，數了數一共有六條水柱，在廣闊的河面上穿梭往返。

　　徐子衣盯著看了一陣，才分辨出，那六個人影分屬兩個陣營，其中四個為一方，另外兩個為另一方。

　　那兩個的一方顯然處于劣勢，斗了不一會兒就被四個人影打得只有招架的份兒，于是不再纏斗，向著岸邊逃了過來。

　　等兩個人逃得近了，徐子衣才發現，那兩個不是實實在在地人，只是兩團虛幻飄渺的人影，在陽光的映射下，更顯得熠熠生輝。

　　同時，徐子衣也吃驚地認出，這兩個人影正是烈炎天使。

　　這一驚委實非同小可，徐子衣忍不住后退幾步，想不明白為什么烈炎天使明明進了自己身體，怎么還會在這里？

　　徐子衣又仔細向那追上來的另外四個人影看去，更加驚訝地長大嘴巴，那四個人影赫然就是四御了。

　　那一瞬間，徐子衣好似被當頭打了一悶棍，詫異地望了望周圍，又望了一眼身后的靈毓，他終于是明白了，自己仍在昏迷，這里仍是自己的意識深處。

　　眨眼間烈炎天使已經撲到臉前，烈天使叫道：“我繞不了你！”

　　身處雙臂，便去抓徐子衣。

　　徐子衣閃身躲過，知道了當下的情況，他便不再懼怕烈天使。

　　烈炎天使顯然已衰弱到極致，一招撲空后，竟無法收勢，跟著繼續向前，整個身子相繼撲到地面上。

　　她們本就是一團虛影，飄飄渺渺而來，跌落地面也是無聲無息，仿佛她們只是一團空氣。

　　兩團魅影在地上打了一個轉，面向徐子衣露出猙獰的面目。

　　這時四御也到了，徐子衣吃驚地發下，武懷王徑直從自己的身體里穿過，而他們雙方竟都沒有只覺。

　　他不由捂了捂胸口，吃驚地看著武懷王。

　　武懷王留下三兄弟去對付烈炎天使，回身對徐子衣笑了笑，問道：“你很奇怪為什么我能從你身體里穿過，是么？”

　　徐子衣默默地點頭。

　　“因為我現在已經徹底墮入你的骨髓核心。”武懷王伸手指在自己左胸上，又道：“就在你左下側的第五根肋骨上，就在那一團骨髓里面。”

　　“呵呵……”武懷王笑得有些凄涼可怖，“以后再也出不來了，我很快就會和你完全融為一體，以后，恐怕再也見不到我了。”

　　“是么？”徐子衣望著武懷王，心道他雖與汀蘭師父為敵，其實人是不壞的，可惜了，就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不算是死了……”武懷王說道，他讀懂了徐子衣的想法，在意識深處，徐子衣的想法是顯而易見的。

　　武懷王又道：“以后我與你同在，我的力量會時時保護著你。”

　　這時，另外三御已經將烈炎天使抓了起來，正向這邊走來。

　　武懷王指著三御，說道：“他們也已經墮入了骨髓，離核心盡在咫尺，很快的，很快就會完全進入核心。

　　徐子衣細細地分辨了一下，果然，武懷王的身影較之另外三御更為虛幻，仿佛隨時隨地就會消失不見。

　　“呵呵，想不到啊，真想不到，西苑神府也有今天啊！”武烈王抓著烈天使，大笑說道。

　　烈天使被武烈王擒在手里，整個身體更顯飄渺，只有閃爍的線條勾勒的臉部輪廓最為清晰。

　　遠遠望之，仿佛只有一張臉懸在空中，場面極為怪異。

　　她側臉凝望徐子衣，冷笑道：“西苑神府絕不會善罷甘休，你等著瞧吧！”

　　武烈王又道：“幾千年來，你們西苑神府可神氣得夠了，今天也教你們瞧瞧被羞辱的滋味！”

　　四御個個向徐子衣揖手，武靈王瞧了一眼鐘靈毓，向徐子衣笑道：“祝你們終得美滿，我們該上路了，就此別過。”

　　武烈王和武力王手里各擒著烈炎天使，會同武靈王、武懷王，便一起向西方走去。

　　徐子衣望著四人遠去的背影，幽幽有些神傷，牢牢記住了武懷王的話，他們墮入自己左胸第五根肋骨里。

　　一直到四御走得不見蹤影，徐子衣才轉頭來看鐘靈毓，問道：“靈毓，我救得是另一個靈毓，不是你啊，為什么你說我救了你？”

　　鐘靈毓淺淺一笑，說道：“我就是我，她也是我，世上只有一個靈毓，那就是我。你醒著時可以見到我，你睡著時見到的也是我，我現在終于可以時時刻刻和你在一起了。”

　　徐子衣心中一陣酥麻，于是伸手將鐘靈毓攬在懷里，在和煦的陽光之下，這當口真是溫柔又靜謐，便是千金也不換。

　　他嘴角一彎勾出一臉的陶醉，不由將懷中的靈毓攬得更緊一些。

　　他再一次緩緩地睜開眼睛，自己懷里抱著的仍是靈毓，只是場面變成了兩人相擁躺在草席上。

　　斗大的紅色袍群被當作棉被將兩人遮蓋，徐子衣恍然而驚，這時才確鑿無疑地知道，他是真的醒了。

　　他總是這樣，在夢境里是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在做夢，然而一旦到了現實里，那種真實蘇醒所帶來的感官體驗，立即就能使他知道自己的處境。

　　正在這時，鐘靈毓眼角微微抽動，緩緩睜開了眼睛。

　　四目相對的瞬間，徐子衣身體一震，立時發覺哪里不對勁。

　　不對勁的地方多了，比如，為什么他們相擁在一起，躺在同一張床上？

　　在下一個瞬間，不等徐子衣搞清楚眼前的境況，鐘靈毓“啊”的一聲尖叫，飛身便做了起來。

　　又下一個瞬間，鐘靈毓“呼”的拉過大紅袍服裹在身上，因為她發現自己只穿了貼身的衣物。

　　中陸的獵人隊伍中常有許多女人，他們男女混雜結伴進山捕獵，雖然不怎么避諱男女之嫌，但也沒有像這樣只穿貼身小衣同床而睡的情景。

　　況且鐘靈毓是堂堂帝國公主，這樣的遭遇在她看來簡直和羞辱沒兩樣了。

　　鐘靈毓緊緊將袍服裹在胸上，羞憤地望著徐子衣，隱約間記起了自己被神府執事抓走，后被眼前這人救下，最后落水的情景。

　　徐子衣也跟著記起了所有的事來，他只記得最后是被汀蘭師父一指擊在眉心給打暈了，至于怎么和靈毓躺在了一起，那是真的不知道了。

　　但眼前的情況顯然不是一句“不知道”就能解決的。

　　徐子衣吃驚地發現，他自己的外衣也被褪了去，只穿著貼身的衣服。

　　“靈毓，我……我，你，你聽我解釋……”徐子衣支支吾吾，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

　　鐘靈毓勁貫雙臂，伸手將斗大的袍服揮起，一個旋轉套在自己身上，翻身之際隨手抄起床邊的鵝之羽，朝著徐子衣便是一刺。

　　徐子衣倒不躲閃，他急于解釋，可是眼前的情景又實在不知從何說起。

　　他自己也是茫然不知為何，伸手握住刺來的刀刃，手心里立時溢出血來。

　　“靈毓我，我，我真的不知的怎么回事，我，我不是故意的……”徐子衣繼續解釋。

　　鵝之羽被徐子衣握在手里，血水不住地向外流淌，鐘靈毓翻手想要把刀抽回，幾次用力，竟不能成功，又將刀向前送，想要繼續前刺，卻仍是絲毫不能。

　　鐘靈毓眼睛里泛起淚花，凄凄楚楚地哭了起來。

　　徐子衣更加著急，說道：“我，我實在不知怎么回事，等我回去一定問個明白。”

　　鐘靈毓出離地憤怒，望著徐子衣，凄愴道：“總之我不是你的對手，你又救了我性命，我不殺你，以后也別再讓我看到你……”

　　話未說完，便提起大紅的袍裙，奪路奔出了草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