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漓略施小咒,用順手抓的幾塊樹皮點亮明火符。
曹杰和孫一勝已見怪不怪了,畢竟經過剛剛那場戰斗,這會兒夜漓說自己是神仙下凡,他們都不會覺得不可思議。
明火符照亮漆黑的地下,面前是一條并不寬敞的甬道,彎彎繞繞,有不少岔路,走了好久什么發現都沒有,也沒有竹七和時英的蹤跡,走著走著就感覺路越來越不平,腳下多了很多碎石子。
夜漓疑心:“這兒不會又是什么地下暗河吧?”
她想到后黎國遺跡中水漫金山的場景,著實有些心有余悸:“自從進了沙漠,怎么盡往坑里掉,真是見了鬼了。”
夜漓下意識捂嘴禁聲,畢竟這么說的話跟咒自己有什么區別?
她不耐煩地踢開腳邊的小石子,石子相擊,“噼噼啪啪”響了好久都沒停,在昏暗幽靜的地下弄出不少聲響。
一行人百無聊賴地悄聲走,夜漓想起方才曹杰的話說到一半,被化成厲鬼的人魈給打斷了,于是問道:“你之前說的怪事,是什么?”
曹杰壓低了聲音道:“梁都東、南兩市比較繁華,西面相對沒落,沒什么好營生,只有些不入流的行當,比如死人生意,那兒有條路,叫安息街,除非有需要,一般人很少靠近。”
“為什么?”
“因為整條街都是賣花環、錫箔、紙人、棺材這類喪葬用物的,大抵是覺得晦氣,”曹杰道:“我們向西追查,本是不想去這條街的,但聽周圍的百姓說,這幾日不知道為什么,安息街上一連好多家棺材鋪被盜,官府去查也沒查出什么門道,合計了一下,零零總總大約有百十來副棺材失竊。”
夜漓奇道:“呵,這世上居然還有偷棺材的,也是奇了。”
話音剛落,忽感一陣陰風吹過,不免背脊一涼,面前的石壁上一個黑影一閃而過,夜漓一驚,猛然回頭,身后卻什么也沒有。
這時,石子碰撞的聲音又響起,伴隨著極輕的腳步聲。
一行人齊齊打了個機靈,怔愣在原地,夜漓朝他們攤手,表示這次不是她弄的。
也就是說地底下除了他們,還有別的東西存在。
詭異的聲響出現得越來越頻繁,而聲音的本體卻仿佛是隱形的一般,只聞其聲,不見其形。
過了一會兒黑色倒影又出現在石壁上,這一次也是轉瞬就消失了,緊接著,倒影出現得越來越頻繁,猶如走馬燈一般,神出鬼沒,眼花繚亂。
“什,什么東西?!要了命了!到底是什么東西?!”孫一勝被嚇得語無倫次,連連后退。
“莫非又是人魈?不是還有一個沒死嗎?”曹杰也有些慌張。
鶴青安撫道:“別怕,說不定只是障眼法。”又低聲囑咐夜漓:“小心。”
夜漓點點頭,黑影來去無蹤,防不勝防,足足戲耍了他們有一刻。
孫一勝嚇瘋了,總疑心自己被盯上,連墻都不敢碰,一不小心觸碰到就開始大喊大叫,仿佛那黑影會從墻里鉆出來索命。
“孫大哥你冷靜一點。”曹杰勸道。
孫一勝反過來吼他:“這種情況你叫我怎么冷靜!”
曹杰無奈道:“這樣大驚小怪的,也無濟于事啊!”
孫一勝諷刺道:“就你厲害,你冷靜,行了吧?!”
夜漓根本顧不上二人的口角,雙眼如同黑夜里的貓頭鷹一般敏銳尋找,終于她切實地捕捉到一個行跡。
這次可不是什么倒影了。
“在那里!”夜漓因為太緊張了,聲音卡在喉嚨里。
鶴青聞聲,立刻隨著夜漓追了過去,余下的因為害怕也跟了上來,石子路不好走,夜漓跑急了,一個齟齬差點把腳給崴了,后面的人一時剎不住車,撞在一起,便是這當口,前面的黑影又消失了。
略停頓一會兒,又追趕過去,才發現原來石子路盡頭的拐角處居然是一個下坡,十分陡峭,眾人齊齊剎住,怕一骨碌直接滾落。
夜漓與鶴青身法輕盈,側身一躺一路滑下去,沒過多久就把還在猶豫的曹杰和孫一勝撂在身后,這里跟剛剛的石子路不一樣,兩邊墻修葺得很整齊,很像是挖礦用的礦道,礦道呈螺旋形下降,卻沒有階梯,而且越變越窄。
滑落了一段,終于看到底下出現一個一人大小的洞口,由于夜漓沖在第一個,一眼就看到有一張駭人的臉湊在那個不大的洞口處,正牢牢盯著他們,那張臉一片漆黑,只看得出眼白,嘴角似乎還掛著古怪的笑。
饒是夜漓也被這一幕嚇了一大跳,心提到嗓子眼,想停又停不下來,以為要和那個惡心的鬼臉撞在一起了,掉下去之后,卻發現底下什么也沒有。
剛剛那個到底是什么?
夜漓有些懷疑自己的眼睛,恍惚間鶴青便落下來,與她摔作一團,鈍感的疼痛來襲,夜漓禁不住發出“哎喲”一聲呻吟。
鶴青一時有些手足無措,雙手撐地,與夜漓四目相對,怔愣片刻,慌亂起身,輕咳了幾聲,問:“沒事吧?是不是...弄疼你了?”
“沒事沒事。”夜漓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連她都沒想到這一下會這么疼,畢竟在鶴青眼里,她是連給自己接骨都面不改色的。
看來拘魂咒的作用越來越強了,讓夜漓切身感受到身為一個凡人的七情六欲,經不住身體的痛楚,也更容易有情緒的波動。
她一直擔心這會讓她變得孱弱,這種擔心終于成真了。
鶴青見夜漓心神不寧,關切地問:“你怎么了?”
“啊?”夜漓回過神,表情有一絲迷茫:“沒什么...我...我好像看到那個黑影的臉了...”
“怎么了?”鶴青立刻察覺到部隊。
“那張臉長得很像我們認識的一個人。”夜漓一臉不可思議。
“誰?”
夜漓湊近鶴青,呵氣如蘭,緩緩吐出三個字:“是皇后。”
鶴青還沒來得及表示震驚,又聽得“咚隆、咚隆”兩聲,曹杰和孫一勝也從洞口掉了出來。
夜漓聽見動靜,沒好氣地張開明火符,剛想嘲笑他們,卻見孫一勝臉色煞白,無比驚恐地指著她身后的方向,張著嘴說不出話來。
夜漓回頭,倒吸一口冷氣,之間剛剛那張詭異的人臉正在不遠看著他們,像是確定吸引了他們的注意之后,這才身形一晃消失不見了,夜漓立刻就要追上去,鶴青試圖攔住她:“小心有詐。”
“都到這兒了,就算是陷阱也只能追了。”夜漓說。
鶴青咽了咽,沒再說什么,只緊跟在她身后,曹杰和孫一勝也不敢在原地呆著,硬著頭皮追了上來。
黑影如鬼魅般行徑,忽快忽慢,前一刻還以為自己伸手就能抓住它,一晃又消失在眼前。
夜漓等追至一處狹窄的礦道,她暗想,好的很,自尋死路,這下看它往哪里跑。
抬頭一看,那黑影如鬼魅般攀墻而上,夜漓二話沒說手腳并用也爬了上去,一展飛檐走壁之能,想翻身過去包抄黑影,擋住其去路。
但黑影也很聰明,識破了夜漓的企圖,率先發起攻擊,它看上去輕飄飄的,如若無物,沖擊力卻意外得大,幸好夜漓及時閃身躲,她不甘示弱,幻化出匕刃反擊,黑影也迅速跳開了。
她和黑影就這么你來我往開打了,黑影不疾不徐邊反擊邊跑,由于礦道很窄,夜漓身后的鶴青也插不上手,只能眼看著她與黑影暴虐互毆,將兩面的墻砸了個稀巴爛。
冗長的礦道前方出現了一個封閉的空間,里面有一些光亮透出來,黑影飛身給了夜漓一擊斜踢,夜漓連忙用雙臂格擋開,黑影借著反沖之力一下子跳走,逃遠了,夜漓哪里會放過它,一直追到礦道盡頭。
她一路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根本剎不住,等她意識到自己看到了什么時已經晚了,登時目怔口呆,脊背發涼,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身后趕到的鶴青也是倒吸一口冷氣,抑制不住地又輕咳起來,曹杰和孫一勝更是被嚇得魂飛魄散,驚恐萬狀,當場大口大口嘔了起來。
眼前景象確實會引起不適,只見空間中無數干尸層層疊疊壘在一起,身無蔽體之物,雙眼緊閉,似乎沒有意識,數量眾多,總有百十來具,上方正中央懸著一塊白玉,有鵝卵石大小,通體潔白,散發的冷光寒意逼人。
這些干尸莫非是...
看來這里才是人魈真正的老巢,居然被他們誤打誤撞找到了。
或許黑影一路以來的目的,就是將他們引至此處。
夜漓見那白玉不同尋常,明明圣潔瑩潤,卻透著滲人的詭異,那可能就是催化人魈的誘因了,能將普通的凡人變成人魈的東西,想想就讓人不寒而栗。
忽然間,夜漓腦海中劃過一個念頭,只覺那玉頗為眼熟,卻一時想不起在哪里見過。
“你們小聲一點,”那邊曹、孫二人的嘔吐呼氣聲音太大,遭到了夜漓的叱罵,還沒好氣地恐嚇他們:“這么多人魈,吵醒了,只有死路一條。”
曹、孫二人一聽立刻停了下來,捂著嘴,強忍干嘔的不適。
夜漓心知凡人承受不了這白玉散發出的光,慢慢會變得跟這地上躺著的干尸一樣,便讓曹、孫二人退出去,只余她和鶴青尋找竹七和時英的下落。
他倆果然在這里,其實并不難找,竹七這段時間在凡間吃得白白胖胖的,比在鎖妖塔時還健壯,夜漓眼尖,一下就在尸堆中看到了他,另一邊鶴青也發現了時英。
做局者可能不知道竹七與時英并非凡人,是無法被煉化成人魈,只是受那白玉的影響,昏迷不醒,夜漓一時不知如何將他們撈出來。
她施了個解語咒,想幫他們解控,竹七跟時英的額間同時出現了一個風標狀的藍色印記,但很可惜他們并未蘇醒。
看來白玉的威力還真是不小,無奈,夜漓與鶴青只能將壓在他們身上的干尸一具一具搬下來,小心翼翼,輕拿輕放,折騰半天。
此時的他們都沒有察覺,方才剛到石室之時,他們身上帶著的人氣,就讓原本僵硬的、催化到一半的人魈出現了活動的跡象。
夜漓累得滿頭大汗,回頭看了鶴青一眼,鶴青略一頷首算是鼓勵,她背起時英,鶴青背起竹七,正準備離開,夜漓忽然感到有什么東西抓住了她的腳,她一驚,低頭一看,一只褶皺干癟蠟黃的手拖握住了她的腳踝,一個人頭從陰影里爬出來。
真是晦氣,夜漓差點破口大罵,想也不想抬腿就將那鬼東西的頭骨給踩碎了,但握著她腳踝的那只枯手卻還沒松開,但她也管不了這么多了,只說了一個字:“逃!”
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夜漓旋即撒開腿狂奔,等在外面的曹、孫二人也不知道什么情況,只見夜漓與鶴青身后,無數枯爪從石室里追出來,知道不妙,孫一勝罵了一句,忙不迭跟著逃命去了。
密閉空間里的人魈實在太多了,很快就充斥了整個地下,幸好方才煉式被打斷了,這些人魈都尚未完全被催化,跟那些完成體無法相提并論,但數量之巨,殺之不盡,已是足夠難纏。
眾多人魈中隱藏著的黑影又出現了,那帶著古怪笑容的臉時不時從他們眼前飄過,是會讓人以為自己在做噩夢的程度。
現在夜漓幾乎可以確定,最初的黑影就是一個完全煉化的人魈,至于它為何長了一張和皇后極為相似的臉,又為何要將他們引入險境,她還來不及想明白。
黑影跑在夜漓前面,夜漓用匕首砍翻了左右兩側追上來的那些半人半鬼的東西,運起魂力全力追趕,漸漸縮短了她與黑影之間的距離,這時夜漓注意到黑影腰間發出的一點熒光。
看來黑影特意折返,為的是取回白玉的。
一瞬間,對白玉的來歷,夜漓心中有了猜測。
這莫不是洛梓奕的第四魂器,陰玉月魂吧?
月魂跟洛梓奕的其他魂器不太一樣,有關月魂的存在,一直是一個傳說,反正她在冥界當差六百多年,從未見洛梓奕使過,甚至都沒親眼看到過。
畢竟能將活人變成怪物的必然不詳,能是什么好東西?洛梓弈將其束之高閣,沒有拿出來興風作浪,已是六界之福。
她越想越覺得像,記得自己曾在書中翻閱到過,說陰玉月魂,掘于蒼梧山,原是一位天界上神的法器,隸屬天界,此玉瑩潔通透,鏤冰雕瓊,煉成之時,光芒點亮了整座山頭,連住在天界另一頭的神仙都能“窺見天邊亮起的神光,便知此物絕非凡品”。
原文是這么說的:“蒼梧山山腹出一神玉,如太陰流轉,冰滴華露,旭華星燦皆不及其光輝,上神著使工理其璞而得寶,名為月魂”。
由此可見一,陰玉原來的主人不是洛梓奕,而是天界的一位上神,二,陰玉蘊含的力量震古爍今。
若要問陰玉是如何輾轉到了洛梓奕手中的,這就又要說到八百年前的那場人間浩劫了,骷髏將軍便是以此物將凡人變成人不人鬼不鬼的“人魈”,企圖借此統領人界,將凡間變成鬼蜮。
后來骷髏將軍潰敗,陰玉也就順理成章歸洛梓奕所有了,至于陰玉原來的主人是誰,骷髏將軍是如何得到的,又是如何將一件神器變成貽害人間的邪物的,這就無從考證了。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夜漓最好奇的還是陰玉究竟為何會出現在此,凡間一個沒落的國度。
本來月魂落在洛梓奕手中,是最安全不過的了,便是有不懷好意者覬覦其威力,誰又敢去搶鬼王的東西?
夜漓故意放慢了速度,等鶴青追上來,他們越來越有默契了,幾乎是一個眼神就能明白對方的心意,傳達彼此的對策。
鶴青徑直去截那個黑影,夜漓則在它身后偷襲,但因為那些“半人魈”的阻撓,她又得扛著昏迷不醒的時英,計劃實施得并不順利。
夜漓還是奮力擺脫了那些鬼東西,直逼黑影而去,他們聲東擊西,讓黑影以為她和鶴青是要抓它,實則他們的目標卻是陰玉,正要得手,身后傳來孫一勝的慘叫。
夜漓回頭一看,只見他大半個人都已陷進人魈堆里了,怕是哪里被啃咬到了,大喊大叫著呼救,聲嘶力竭。
她猶豫了一下,嘆了一口氣,含恨放棄這絕佳的機會,轉身去救孫一勝,剛殺退那些半煉化的人魈,將孫一勝拉出來,肩上的時英又滑落下來,夜漓趕忙將她重新背好,只一剎那,他們就被人魈包圍了。
危急時刻,夜漓知道不能再遲疑了,迅速結了個印,舉起右手,念道:“起!”
她的掌心蹦出一顆釘子,常人肉眼無法看到,魂力一牽動,釘子就被震碎了,夜漓也隨之吐出一口鮮血,恰好噴在右手化出的魂鞭上,紅色閃電大作,不等她緩過勁來,那些“半人魈”便蜂擁而至,朝她撲來,其中一個還在夜漓左手上狠狠咬了一口。
夜漓強忍疼痛,魂鞭一揮,那些鬼東西瞬間化成灰燼。
但孫一勝的雙腿已經被啃食了大半,鮮血淋漓,干嚎不止,痛苦萬分,夜漓將他扔給曹杰照料,轉頭又去追黑影。
鶴青一直沒有讓黑影離開自己的視線,與之纏斗不輕易放過,無法分身來救,以為夜漓陷入險境,心急如焚,見她無事趕來,終于松了口氣,將黑影交給她對付,自己則沿著石壁一路向上,追尋頂點那一抹光亮。
這日,國師府后花園一口古井突然炸裂開來,府內之人包括來駐守的禁軍都吃了一驚,最后從里面蹦出一群人來,一個渾身是血,兩個昏迷不醒,剩余三個雖受了些輕傷,看上去并無無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