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漓有些心虛,既已與鶴青既互訴衷腸,往后也要注意一下言行,免得惹鶴青不高興,于是收斂輕佻,輕咳幾聲,一本正經地問那小道:“我等途徑此地,迷了路,口渴疲乏,觀內可有可供修葺之地?”
小道士中了攝魂咒,木訥回答:“有。”
夜漓說:“那就帶我們去吧。”
“等一下,”曹杰說:“我們五個人目標太大,還是分開行動比較好。”
“我對光祿觀還算熟悉,不如讓我跟著中原的那些人,盯著那個書生。祭臺后有個靈殿,一般放入祭祀用的供品后就會被封存起來,直到明天早上儀式開始前才會被打開,較為安全,可以藏身。”
夜漓點頭,對竹七與時英說道:“那你兩去靈殿躲著,我跟鶴青再去各處探一探,晚上再與你們匯合。”
曹杰說:“好,各自小心。”
時英沒說什么,領著竹七自去了。
“一、二、三!一、二、三!”
夜漓與鶴青沿回廊繞到祭臺后面,一陣整齊劃一的號令傳來,他們連忙停下腳步躲藏好。
“小心著點!明日鬼祭大典,這兩尊鎏金銅鬼王像可是要擺在祭壇上的,若有磕碰,影響祭祀儀式,壞了氣運,要你們腦袋!”
廟宇后,瓦舍前,一條寬闊的過道上,十來個奴隸以血肉之軀,硬生生扛起兩尊鬼王像緩慢移動,看上去極為吃力,一旁一個道士正不斷打罵他們。
那道士約莫四十歲的樣子,中等身量,看上去并無甚特殊,等他轉過身來才發現,除了眉間的川字紋讓其顯得格外陰鷙之外,那道士居然天生異瞳,左眼的瞳孔呈淺黃色,遠遠看去,像是只有眼白沒有眼黑,讓人不禁起一身雞皮疙瘩。
這時,又有一個道士從被封的祭祀區域的后門走出來,“異瞳”問他:“外面的人都趕走了嗎?”
那道士長相平常,貌不驚人,說話語氣也沒什么波瀾:“已經在清場了。”
“異瞳”冷哼一聲道:“也不知殿下是怎么想的,都到了這一刻了,還放人進來。”
另一道士提著一個紅木盒,沒說什么,正要離開,被異瞳道士喊住:““你去哪兒?”
“自是去給那位送飯食。”
“是了,”異瞳陰陽怪氣道:“那位可是我們殿下的貴客,你可得好好伺候著。”
那道士沒將異瞳的嘲諷放在心上,徑自去了,背后,異瞳望著他遠去的背影,露出一個陰森的笑容,隨即轉身一腳踢在奴隸的腰上:“動作還不快點!”
奴隸吃這一腳,明顯站不穩了,卻不敢摔倒,怕砸壞了手里的鬼王像,搖搖晃晃勉強前行。
夜漓附耳道:“這兩個恐怕就是國師說的,云游來皇觀的方士了,你說會不會就是他們教唆皇帝出宮尋仙的?”
鶴青道:“有可能。”
夜漓問:“你猜他們嘴里的‘殿下’,會是誰?”
鶴青想了想,搖搖頭,表示不能僅憑臆想猜測。
“走,”夜漓拽了拽鶴青的衣角:“跟上去看看。”
等異瞳和搬運鬼王像的奴隸隊伍離開,夜漓與鶴青這才朝著那送飯道士離開的方向去,來到內院一處茅屋,門口幾人駐守,道士寒暄幾句,便進去了。
剛剛夜漓沒注意,現下才發現這個梁章有些跛腳,走起路來一深一淺的。
就在門開闔的瞬間,夜漓敏銳地瞧見茅屋內關著一個人,那人穿著白色深衣,鐐銬加身,十分顯眼。
這間茅屋四面圍墻,密不透風,連一扇窗都沒有,屋頂卻是破破爛爛的,只覆了幾層薄瓦。
夜漓與鶴青無法,只好輕手輕腳地飛身翻上房頂,小心撥開瓦片。
道士對那白衣人說:“大人,請用膳吧。”
回答他的,是一個聽上去有些耳熟的聲音:“有勞了。”
定睛一看,那發髻松散,滿臉疲態,卻仍掩飾不住倜儻綽約的,不是國師又是哪個?
“不必客氣,”道士躬身道:“大人身陷囹圄,對我們這樣的人尚且彬彬有禮,足見人品貴重。”
國師苦笑:“想來你也是有苦衷的。”
夜漓與鶴青迅速交換了一下眼神,內心的詫異,誰能想到尋遍整個梁都都找不到的國師,竟被拘禁在皇城重地,天子腳下的一間道觀里。
國師端起粥碗,只喝了兩口便放下了,問道:“能否...能否讓我見見皇兄?或者給他帶句話。”
“大人說笑了,”道士一邊收拾碗筷一邊說:“別說帶話了,像我們這樣的人,怎么可能隨意見到殿下呢。”
夜漓與鶴青再次互望,心下了然。
果然,綁架國師的幕后之人,就是國師和華莎的哥哥,北岐大皇子。
跟他囂張跋扈的草包妹妹殊不同,此人居然能把手伸到西虞國來,攪動風云,影響朝局,看樣子絕不簡單。
夜漓記得很清楚,不久前,這大皇子站在皇宮大殿內,面不改色地提出要見自己的弟弟,一副兄友弟恭的皇長子做派,誰能想到他會一面向皇后要人,一面卻將自己的親弟弟關起來。
“你,是西虞人吧?”國師試圖繼續曉之以理。
“嗯。”道士淡淡回應。
“那你為何要幫皇兄?”國師虛弱地問他:“你知道他要做的,必是不利于西虞的事,為什么還要幫他?”
“因為我的妻子病了,她生了很嚴重很嚴重的病,怎么治都治不好,就快死了,”章梁的聲音依舊沒有什么起伏:“我是府衙打更人,謹小慎微活了一輩子,勉強才夠溫飽,她跟著我,沒想過什么福,卻因為操持家務,照顧父母和孩子,積勞成疾,她還不到三十歲,不該就這么死了。”他用最平淡的語調,訴說著最濃烈的情感。
“可是...”國師似乎是感動了一下,但話鋒一轉,還是忍不住說道:“可是你根本不知道皇兄要做什么,你這樣幫他,可能西虞的百姓,甚至更多人都會受牽連的。”
“我的妻子不是西虞百姓嗎?!”聽國師的話帶了一點責備的意思,梁章終于抬高了聲音:“她不配活著嗎?”
“我只是個普通人,沒有兼愛天下的心,我只希望能好好陪在家人身邊,你覺得我自私也好,覺得我有罪也好,我都無所謂,”道士收拾完餐盒,語氣又恢復了平靜:“大人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國師深深嘆了一口氣。
“怎么樣?”屋頂上,夜漓問鶴青:“救不救?”
鶴青尚未回答,就聽不遠處傳來一陣騷動。
衛云長的聲音傳來:“把內院后舍給我圍起來!”
夜漓伏低身子,探頭張望:“他怎么來了?發生什么事了?”
衛云長朝著屋內喊:“聽好了,偷祭品的人就在里面,務必給我拿下!”
偷祭品的人?不會是竹七吧?!
這家伙怎么盡會添亂!
夜漓臉都氣紅了,若被圍追的真是竹七,這會兒也顧不上國師了。
環視四周,情況不妙,衛云長已經帶著禁軍將后院圍了個水泄不通,連只蒼蠅都飛不進去,那陣勢看上去哪是要捉一個偷祭品的小賊,倒像是要攻城略地。
“怎么辦,放任不管他們肯定會被抓的,”夜漓焦急道:“若要救,就暴露行蹤了。”
鶴青說:“我更擔心的是時英,要是她為了保護竹七大開殺戒,那可就糟了。”
一籌莫展之際,鶴青忽然想到:“你還記得我們剛來西虞國時,竹七因為現出真身,引起不小的轟動嗎?各種謠言至今都還在流傳。”
“記得。”夜漓不明白鶴青為什么在這時候提起此事。
鶴青沉思道:“現在只有一個辦法能讓竹七脫身,并且不招來禁軍的追捕。”
“你是說...”夜漓馬上懂了。
“凡間視真龍現世為祥瑞之兆,既是祥瑞,也就不會追究了,況且竹七化形升天,衛云長也追不上。”
夜漓頓時眉頭舒展,但高興了沒多久,又犯愁了:“可...可要怎么把這個辦法告知竹七?這個笨蛋自己肯定想不到。”
鶴青問她:“竹七是你的靈獸,你們之間,難道不存在某種感應嗎?”
夜漓嘆氣:“那不過是受騰蛇姥姥的囑托,隨口應下的,我沒真打算收他為靈獸,冥界也沒有這個先例,況且我和竹七連血契都沒立,自然也就沒有什么特殊聯系。”
鶴青說:“口頭約定也是約定,你再想想還有什么別的辦法沒有?”
夜漓搖頭,表示束手無策。
鶴青想了想說:“玄宗倒是有傳音術,可以此法千里傳音,這是最尋常的法術,玄門弟子皆可習得,只是...”
“只是什么?”夜漓問。
鶴青猶豫了一下說:“只是我師父也在光祿觀,我能保證衛云長和禁軍聽不到這千里傳音,但不能保證不會被我師父聽到。”
夜漓張口結舌,但見情勢情急,無奈道:“現下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鶴青又問:“與靈獸締結契約,一定要雙方都在場嗎?”
“倒也不是,”夜漓答:“血契并不是什么復雜的儀式,只要互相起誓,祭了天地,應該就可以了,但我也只在典籍中看到過,沒有十足的把握...”
她忽然有些擔心:“竹七的妖力時靈時不靈的,以他現在的力量,能化出真身嗎?”
鶴青說:“我也是擔心這個,但若你能成為他的主人,或許可以助他短時間內快速提高修為。”
他又補充:“若你先以傳音秘術與竹七締結血契,再用主人與靈獸之間心意相通的法子助他化身逃走,這樣便是千里傳音被我師父聽到了,他不知道什么是血契,也不懂我們的用意,即便被他發現,只要我們跑得夠快...”
夜漓想了想,說:“可行,姑且試試吧。”
于是鶴青便將這傳音之術教與夜漓,夜漓本就悟性極高,這樣淺顯的法術,不出片刻便學了七八成了,
她一捻訣,試著喊了幾聲:“竹七?竹七?”
竹七沒反應,身旁的鶴青卻摸了摸耳朵,不自然地說:“夜漓,你要傳音給誰,心里便要想著他,別總是...”
夜漓一聽便知鶴青要說什么,頓時兩頰飛紅,低下頭小聲道:“我再試試。”
“咳咳...”她尷尬地咳嗽兩聲:“竹七?竹七,你聽得到嗎?”
不一會兒,她的耳邊終于響起一個警惕的回復:“誰?”
“是我。”雖是秘音,夜漓還是下意識地壓低了聲調。
竹七激動道:“啊!夜...”
夜漓聽他要報自己的名字,連忙阻止:“噓!”
她放慢語速說:“你別說話,聽好了,想逃命的就按我說的做。”
對面果然安靜下來。
“你跟著我念就好,”夜漓說著,劃破手指在地上畫了個通靈陣,接著說道:“以血為召,以身相赴。”
陣法周圍平地風起,額前碎發飄動。
竹七停頓了一下,木訥地念道:“以血為召,以身相赴。”
“交之以禮,待之以恒。”
竹七又照著說了一遍。
“以吾之名,奉汝為神。”
竹七繼續跟念。
“締結血誓,生死與共。”
“締結血誓,生死與共。”竹七念完最后一句,終于覺察出不對:“你,你這是?!”
“噓!還沒完!”夜漓又阻止道。
這個咒術比她想象得復雜,也更耗費魂力一些。
“你看到地上的通靈咒了嗎?”折騰了半天,夜漓又通過傳音術問竹七。
“看,看到了。”竹七結巴道。
“往通靈陣的陣眼里滴一滴你的血。”
竹七猶豫:“可是...”
“沒時間了,”夜漓疾聲厲色:“快照做!”
竹七沒再反駁,過了一會兒,夜漓面前的通靈咒發出紅光,倒映在臉上,和血一樣鮮艷。
“契成!”夜漓豎起食指和中指比劃了一下說。
“竹七,你聽著,我現在助你化出原形,你帶著時英逃走。”這一次竹七聽到夜漓的聲音不是從耳邊傳來的,而是從心底里傳來的,他覺得很神奇,這就是靈獸與主人間的心靈相通么?
“啊?”竹七顧不得細究:“可是我不知道要怎么化出原形...”
“你在沙漠遺跡里不是變過一次身么...”
“那次是個意外...”竹七連忙說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可能是急于救你們吧。”
“別急,”夜漓循循善誘道:“你先聚斂心神,寧心靜氣,感受妖丹在你體內運轉...”
“每轉一次,你體內的妖力就有所增強,而且妖丹隨著你專注的意念,越轉越快...”
夜漓又說:“現在你要讓這股妖力迸發出來為你所用,我會把我自己的修為傳給你的,你不要擔心,全力去做!”
沒過多久,竹七忽然輕喚一聲。
“怎么了?”夜漓問道。
“不行...我,我還是變不出來。”竹七哭唧唧道。
夜漓耐著性子道:“你再好好回憶一下,在遺跡里你化出原形是什么感覺?”想到那時的情形,夜漓忽然靈光一閃:“水!你附近有水嗎?”
“水?水怎么了?”竹七不解地問。
“你第一次現出原形,就是因為碰到了活水,蛇是水生的,有水的話,說不定能助你化出真身。”
“可是,可是屋里沒有活水,”竹七抽抽搭搭地說:“最近的井也在屋舍外。”
夜漓聞言,眉頭緊蹙,也是,竹七變身需要水,很多很多的活水,如今他被圍堵在舍內,怎么可能獲得?
血契都結了,走到這一步已經沒有別的路了。
夜漓望著發灰的蒼穹,似乎下定了某種決心。
被封印在空桑池的燭龍陰靈都有呼風喚雨之能,她身為魑靈,也是龍魂,何不一試!

時宿雨
還是先更再改... 最近比較忙 卷一結尾卡文卡得厲害...一會兒清晰一會兒模糊... 應該快結束了吧吧吧... 感謝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