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奇迫使我停住腳步，朝帳篷間的縫隙望去。

　　一只握住彩帶的肉嘟嘟小手引起了我的注意。

　　那手雖胖，卻異常骯臟，像是從泥地上打滾過似的。

　　很快，那彩帶便被一個高高瘦瘦的大小孩給搶走了。

　　大小孩揮舞著拳頭嘴里也不知道嘟囔了什么，一群孩子從帳篷后跑出，拿著彩帶，嘻哈笑著離開了。

　　片刻的喧嘩，周圍又恢復了平靜。

　　臟兮兮的小手從帳后縮了回去。

　　我悄聲走了過去，一個蓬頭垢面，衣著襤褸的小胖孩正跪坐在那，低垂著腦袋望著傷痕累累的四肢發呆。

　　水珠子打落在臟兮兮的手背上，濺成無數細小水花。

　　他的頭忽然抬起，一張滿是瘀紫腫塊的臉映入眼簾。

　　我怔住。

　　他眉頭一沉，豁然站起朝我沖來。

　　毫無防備，我被撞了個趔趄，險些跌倒在地。

　　而那孩子因為腿短走得急，摔了個四腳朝天。

　　我連忙伸手將他扶起，不料，他竟張大嘴巴朝我咬來。

　　我手臂吃痛，星圖上前，揮動大刀，眼看就要砍下，我連忙翻身護住孩子。

　　那孩子咬我的力道一點都沒放松，我能感覺到他渾身都在顫抖。

　　我想，他一定是害怕極了吧！不然也不會這樣。

　　我強忍住疼痛用手輕拍他的背，柔聲道：“沒事的，他們都走了……我不會傷害你……”

　　孩子身子微凜，忽然松口，呸地一聲，啐了我滿臉，留下一句：“賤人！”便頭也不回地跑了。

　　我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況整得有點懵，望著孩子消失的方向久久回不過神來，直到星圖朝我遞來一方帕子，我才發現，自己竟被啐了滿臉血，都是我的血。

　　被咬的手臂傳來一陣刺痛，鮮血透過衣服滲了出來。

　　“閼氏受傷了。”星圖收回手帕，伸手，“烏姑應該還沒歇下。”

　　我望向孩子逃跑的方向，沉吟半晌，將手搭上去，就著他的力道站起，問：“方才那孩子，是誰？”

　　“一個奴隸罷了！”星圖走在前頭，“閼氏要是不喜歡，可以讓他消失。”

　　“他已經夠可憐了。”我道：“算了吧。一個孩子，能懂什么。”

　　星圖沒再言語。

　　我們來到烏姑帳篷的時候，她正在帳外翻曬毛毯。

　　見我們來，便笑容滿面迎了過來。

　　由于我穿的是純白色的衣裳，她一眼就瞧見我手臂上的傷，喲了一聲，連忙拉著我進入帳中包扎。

　　“怎么回事？誰咬的？天殺的！這么狠心，肉都快被咬下了！”烏姑一看到傷口便驚呼。

　　我笑了笑，“沒事的，不小心罷了！”

　　“不小心哪能弄成這樣！”烏姑抱怨著到柜子里翻找東西，很快便將一個小瓶子找來，一邊上藥一邊道：“是個人都知道，閼氏此趟劫里逃生，活下來不易，誰干亂動閼氏，還不怕可汗扒了他的皮。我們都曉得閼氏性子好，與人為善，可是對于惡人，縱容不得。縱容惡人，就等于害了自己啊！”

　　“我知道。”望著手臂上的紗布，還有小臂猙獰的刻痕，我道：“可他真的是不小心的啊！”

　　烏姑唉了一聲，輕拍著我手背，“閼氏覺得是不小心，那就是不小心。”說著望向一旁炕上：“巴圖魯和珠珠兒剛睡著，閼氏要不留在這里歇一歇？”

　　我順著她的目光望去，一紅一藍兩個娃娃在炕上睡得正香。

　　我朝他們靠過去，兩個娃娃都長得粉雕玉琢，雪玉可愛，特別是睡著的時候，小小的嘴巴，長長的睫毛，安靜得就像一副賞心悅目的童子圖，長大之后，定是一雙美人胚子。

　　“這……是我的孩子？”我有點難以自信。

　　烏姑眉目含笑：“當然，除了可汗與閼氏，誰能生出這么漂亮的娃娃？龍鳳胎，這在我們草原可是極稀罕的，娃娃出生那會，可把可汗給高興壞了。不僅大赦天下，還賞了王城百姓無數的牛羊美酒，人人都說，這是福兆。薩滿也說了，這兩孩子，會給天下帶來太平盛世，是烏朵拉賜給草原的瑰寶。”

　　“是么？”

　　我在兩個孩子飽滿的額頭留下清淺一吻，“真希望你們能給天下帶來太平，讓百姓永遠聽不到戰鼓的聲音。”

　　“一定會的。孩子都聽著呢，這是他們阿媽的愿望！”烏姑笑著給我蓋上毯子，悄聲走了出去。

　　望著跟前兩個熟睡的孩子，瞌睡蟲很快便涌上來了。

　　迷糊間，我看到眼前有一抹紅晃呀晃，我伸出手想抓住它，卻怎么也夠不著。

　　“小心點！”溫柔的女人聲傳進耳里，我打了個激靈。

　　“爹爹，你高點！再高點！”孩子清脆悅耳的聲音從我口中傳出，“還差一點點！”

　　“好好好！”

　　底下男人呵呵笑著，抓住我雙腿，使勁往上抬。

　　“摘到了！”

　　我將紅彤彤的果子捧到手中，張大嘴巴正要啃，卻不料，被人給搶走了！

　　“這孩子！剛摘下的東西，也不知道洗洗！”

　　白衣女人嗔怪著，將紅果子拿到一旁清洗干凈，遞給我。

　　我正要去拿，卻被她收了回去，“該說什么？”

　　“謝謝娘親！”

　　我甜甜地說道，抱著一旁男人的脖子，親了親，“也謝謝爹爹！”

　　“薇兒真乖！”

　　男人呵呵笑著揉揉我腦袋。

　　拿到果子的我心滿意足地啃啊啃，酸酸甜甜的，真好吃……

　　…………

　　“十年了……”

　　我眼前的男人和女人忽然不見了，我轉身回望，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出現在我身后，他朝我眉目含笑，“這滿園的柰子，結了落，落了結，總算是等來了喜歡它們的人……”

　　我想瞧清那老人的模樣，無奈除了他飽含苦澀的笑，我怎么也看不清，就連想問問他是誰的聲音，都沒法發出來……

　　我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他在我面前與滿園的紅果子一起消失在一片火海之中……

　　“閼氏！閼氏！”

　　一個焦灼的聲音傳進我耳中，我的世界裂開了一條縫，縫隙里，有火焰的跳動，還有老人擔憂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