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流淌,如輕風吞過大地山川,原之遼闊無垠,林之繁茂無隙,皆應時而動,隨季枯榮。這其中,偶爾泛起的一點波瀾,或好或壞,都能挑起生命的活力。
第二天去看望舅舅,他比母親小幾歲。除了在附近的工廠做一些打雜的體力活,其余時間都在料理田地,因為很多家都不再種地,他就承包了一些別人閑置的田地,算是當前為數不多的純正莊稼人。
因為奶奶眼睛不好,不能承擔帶小孩的任務。小時候,我和姐姐是外公家的常客,我留在外公家的記憶也是豐富多彩,他們一家子人多,辦個什么事情都是熱熱鬧鬧,叢縣城里面回來的人還開著小車,家門口停上幾輛在當初農村算是一種榮耀。
有趣好玩的東西多,那時,盛放雜貨的房間里面還放著七八桿長短不一的土槍,高的超過我的頭,矮的也要很吃力才能拿的動。使用時,需要先往槍管里面填些火藥,再塞進去鋼珠子,最安裝底火。這種槍容易走火傷人,裝好藥的槍口用于不能對著人,槍管里面沒有膛線,離遠了就打不著東西,小時候見舅舅用來打過野兔,兔子再前面跑,人拿著槍追,離得近了才能開槍,槍音不小,把人嚇了一跳,兔子跑的更遠了。
外婆年紀輕輕就因病去世,外公為了不讓繼母虧待兩個孩子,一直沒有再婚,所以就只養育了母親和舅舅兩個人。不過這些熱鬧和風管,只是生活的一個外套。別的兄弟把子女都培養的好,安排的好,各個都留在城里。舅舅和母親一直在家堅守,勤勤懇懇毫無抱怨。舅舅個子不高,全身曬得黝黑,肩膀粗壯,雙臂強壯兩手結實有力。不管長相和性格都和我外公一樣。
外公有五個兄弟,四個妹妹,是村子里面的大戶人家,家里面整日都是熙熙攘攘的,非常熱鬧。他又是老大,因為家里需要,自十二、三歲便開始下田犁地,直到去世都泡在這片田野上。好在其他幾個弟兄都爭氣,個個踏出農門,在外公干,在整個村子里面也算是有排面的家族。合作社的時候大家一直推舉他做生產隊長,處理鄰里的糾紛時剛正不阿,方遠左近偷雞摸狗,偷奸耍滑的人都怕他,就是愛喝酒,白酒一次喝個半斤八兩不在話下,喝完酒脾氣也很大。
晚年時,他的幾個兄弟為了感激當年大哥為支撐家里做出的無私貢獻,共同出資,由小最小的外公陪同帶他去北京,南京見過一次市面。
小外公先帶他到南京,晚上再秦淮河附近一個當地比較傳統的飯館吃飯,飯店很有特色,在客人吃飯的過程中請了專門的藝人唱一段昆劇的精彩片段,那一日剛好是一曲《牡丹亭》,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游園驚夢,麗娘游園歸來,困倦了,便伏幾小睡,卻作了個甜美的夢。
“不到園林,怎知春色如許,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賦予斷壁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
朝飛暮卷,云霞翠軒;
雨絲風片,煙波畫船,
錦屏人忒看得這韶光賤!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兒閑尋遍,在幽閨自戀。”
因為預定的比較早,座位靠著小戲臺。當外公看到有人唱戲后,突然忍不住潸然淚下,和小外公說,“趕緊讓人家走,舊社會都是地主一邊吃飯一邊請丫鬟聽戲,我們吃飯怎么讓人家在唱戲。”
小外公趕緊解釋:“這是人家飯店專門請過來助興的。”
不管別人怎么解釋,老人家都吃的很不自在,燈紅酒綠,歌舞升平憶往昔!
外出一趟回來后,碰到村里的老熟人,不同于背的老人,樂于分享外出的見聞,他也顯得異常的低調,一只在有人問起的時候,說去看了看天安門、***。
一輩子窮慣了,老人異常節儉,過節被人拿回來的煙酒他都不舍得去享用,先拿到小賣鋪換成比較便宜的煙酒后,方能和幾個老頭在一起開懷豪飲。幾塊錢一瓶低劣的白酒,慢慢的讓他的胃產生了病變。
直到八十歲時,外公身體看起來也很健碩。一次偶然的摔傷,需要住院治療。檢查發現其實胃癌已經到了晚期,醫生和家人說準備一下,大概只有三個月左右的時間。母親強忍著沒敢和外公說,背后里已經哭成淚人。
外公過完六十歲之后,母親幾乎每周回去一次,幫助洗漱,另外送一些外公日常用品。
鎮上的羊肉湯比較出名,外公愛吃。她們一大早,父親騎車帶著她,買兩碗盛過去,送到了還是熱乎的,趕上外公吃早餐。
住院剛開始一直吵著回去:“這點傷回家慢慢養就行了“,隨著身體狀況的急轉直下以及越來越多探望的人,讓他感到有些疑惑,已經回天乏術,醫院通知可以回家能吃就吃點好的。
剛開始他還以為病情好轉,可以出院了,心情大為好轉。隨著病情的逐步惡化開始明白了,臨行前把這些錢他積攢下來的一些零用錢分給母親和舅舅,便安靜下來,坦然的離開。
外公前年過世。去世后多久,母親有一陣經常做夢,半夜里被嚇醒,大汗如注。母親就去找了通靈神婆尋求,剛一到,神婆就問母親是不是最近有東西糾纏。母親便一五一十講出來。神婆<補充>請示神靈后,
和她說外公念她最深,要把她也帶過去。但是有個破法,趁沒人的時候,在外公的墳地的西邊的坡上用清水埋下五榖糧,讓外公不要再留戀塵世,洗去塵埃,消免災難,安心上路。母親自是不敢怠慢,讓舅舅起了一個大早一個人去做好。神婆還交代以后在不能到墳上去祭奠,此后,母親便燒了外公的所有遺物,心如荒島一樣,只是家祭拜。這一味五轂像是埋在了母親的心里,效果也是立竿見影。再也沒有驚醒,一代人知道一代人的痛,一代人治的了一代人得病。
每次我回來都要去舅舅家,一來看望一下舅舅,現在也去祭拜一下外公。我們帶著年糕一起過去,舅舅知道我回來,已經在家等我。出門時,母親就電話和舅舅交代,車剛到門口,舅舅和舅媽就迎了出來。
家里還是老樣子,大門亭里還是放著那輛干農用三輪車,上房修建多年磚頭都有些落紅,他們住臨街兩個新蓋的房間里面,不同于城市樓房的低矮壓抑,房子蓋的很高,四周刷了大白,空空蕩蕩的放著沙發、茶幾、電視柜。
舅舅比母親小幾歲,但是,一直櫛風沐雨,從事體力勞作,現在看起來更蒼老一些。舅媽常年體虛,只能干輕松的家務。
舅舅說,“你們回來了,快進屋。”
雯趕緊回應著:“舅舅,舅媽好。”
舅媽:“你看多好的媳婦,早就聽你媽說了。”又對年糕說,“你叫什么名字呀,長得真排場?”
年糕說:“大家在家都叫我年糕。”
舅媽說:“你看多機靈的姑娘,長得也漂亮”
舅舅,舅媽育有一子一女,現在都已經成家了。女兒遠嫁他鄉,兒子一家人在外打工,也常年在外。子女生活都比較緊張,他們兩個人還沒有到享福的年紀,身上的擔子自然不輕。
進屋坐下,看到舅舅眉毛上多了一道疤,我就問他怎么烙下了來的。
他輕描淡寫的說,“年前在工廠干活時,有個鋼筋彈到了,沒事。”
在外打工或是工廠干活,皮外傷多數只能自認倒霉。高中讀完的哪個暑假,假期時間特別長,不想在家天天無所事事,也不愿天天在家面對父親的管教,雖在他們的強烈反對下,我還是就跟著同村常年在外的一起去工地上做短工。
沒有經驗和體力,工地上確實遍布危險。只在第二天,因為自己一時圖涼快方便,就穿著拖鞋干活,一不小心,踩在露著釘子的木板上,釘子扎破拖鞋,刺入腳底,同村領頭過來看一下,說沒事回去休息十天半月就好了,帶我簡單消毒包扎一下,就打發我乘車回家。
工地上沒人關心這些小事,沒有賺到錢,還搭了車費。
俗話說十指連心,傷口雖然血流得不多,但靠近大拇腳趾,也可能是碰到了那根神經,痛的一絲也睡不著,連續三日發燒超過40度,母親晚上坐在我旁邊不住的給我額頭察汗。
面對父親,也忍著疼說沒事。已經這樣了,不能再被罵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后來也因為,歷歷在目的疼痛,以后的寒假、暑假,再也不吵著跟別人出去打工干活。
舅舅帶我去祭拜一下外公,雯和舅媽在家準備午餐。
舅媽就問雯,“聽說你也是咱們市里面的?“
“小的時候一直在市了長大,后來再外地讀書。”
“城市里的姑娘就是不一樣,有教養。你之前哪個老公是不是也是咱們市里的?”
雯想了一下,答道:“畢業后再R城工作,就嫁到那邊了。”
舅媽總是刨根問底,“外地的人不可靠,一個人過去受委屈都沒有地方說。你看D,嫁的那么遠,我當初死活不同意,也攔不住。周圍要啥人沒有。你說是不是?”
雯經不起問,說:“那是,他們在外工作都還順利吧。”
舅媽說,“沒有多少文化,能好成啥樣子。能顧住自己都不錯了。”
年糕一個人坐著看電視,雯起身打算帶年糕出去走走,舅媽接著準備午飯。
我和舅舅回來時,飯菜已經準備的差不多了。舅媽廚藝不錯,總能做出一桌可口的飯菜。吃罷午飯,雯就和我說回去吧。之后就匆匆告別,帶著年糕回去。
到家了母親也沒有休息,問了上午祭拜外公怎樣,我說,舅舅把墳上打理的很好,還種了一棵柳樹,長得不錯。母親喃喃道,那就好,我就不惦記了。
又問,明天就要回去了,每次回來都只待兩三天,你晚上也去陪你爸說說話,天天電話也不打一個給他。
又問,想帶些什么東西回去。
我答道,不用到什么了,現在什么都不新鮮。
母親又說,趁現在香椿好吃,你也愛吃,我腌一些你帶回去,這個城里沒有。
我答道,不用麻煩了,在家都吃了。
母親說下午,你姐他們一會過來,帶著一起去山上看看。剛話罷就聽到門口車到了。天天下車過來找年糕,下午帶她一起爬山,山上的賓館是他們較為熟識的朋友,可以留宿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