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事是從上學堂開始的，至于之前眾多劣跡斑斑的往事，都是從娘親、爹爹、祖母、祖父等一眾親朋好友慣常的絮絮叨叨中聽來。似乎幼時的我是一個夜啼狼，小氣、淘氣、愛生氣，很少聽到一個美好的形容詞來描述我這聰明、可愛、伶俐的小姑娘，但這倒并沒有讓家人退縮，產生“棄養”的想法，只是覺得這孩子可真難帶。往往我聽到自身的各種難以理解的事跡，也常常嗤之以鼻，為我父母擔憂，又對其感激不盡。

　　記事后的我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可能也有了“羞恥之心”，為人處世收斂了許多，偶爾還能成為鄉里人口中的“好孩子”。

　　我生于朱氏家族，單名一個“莉”字，娘親說她喜歡茉莉花。爹爹常說我們的祖先是朱元璋，他也要像祖先那樣干一番事業。每每提起此事，我常常環顧四周天高云淡，好不愜意，難以理解爹爹心中的意氣奮發。此時想來，可能是平平無奇的一生讓他心中頗有郁結，又無處抒發，只好跟我這等小毛孩講講，倒也無傷大雅。

　　對于我而言，上學堂是我漫漫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光，想來對于蕓蕓眾生，亦是如此吧。

　　上學堂時，我有兩個要好的玩伴，小玲和小杰。彼時學堂課業很少，毫無壓力。我們常常下學堂后一起釣龍蝦、探古屋，也會玩玩過家家和捉迷藏。是的，這些游戲似乎從我記事起就已經存在，也不知根源，但只覺好玩。

　　家鄉盛產海鮮，常聽娘親說兒時的她經常和弟弟們捉泥螺，一半自食一半賣。可惜至今我尚未去海邊看過，沒有感受過咸咸的海風，卻有看似常在海邊住的黑黑的皮膚……想來我的一些好運氣全被這暗黑的膚質阻擋在外。

　　兒時的記憶大抵如此——如此的悠閑，如此的快樂，全然沒有大人的煩心思。可是，美好總是短暫的。爹娘有生活的壓力，我們亦承載著他們的期望。古往今來，亦是如此。

　　上學堂之初，先生還時常夸我。然而，東頭大街的王嬸時常提著她肉鋪的新鮮豬肉，和先生噓寒問暖；西頭客棧的李叔每逢過年佳節都要親自來學堂請先生一家吃上一頓；還有藥鋪的、當鋪的、米鋪的……我常常看見那些大人往來于學堂，和先生聊著些我不知所以然的話題。雖然我不清楚他們究竟在聊什么，但確乎是在談論我們，亦對我們產生了影響。慢慢地，個小的我被安排坐在后面，先生的意思是，那些調皮搗蛋的要坐在眼皮底下管管。我那么懂事，坐在后面也無妨。我很體貼先生，縱使坐在后面時常看不見他，但我自恃聽力好，這一切不妨事，萬萬不能給先生添麻煩。可是，漸漸地，先生似乎不常關心我了，想來心思都放在那幾個不安分的人身上。

　　娘親聽了我的一些話，常常神情略有悵惘。“娘親，你想啥呢？是不是累了？累了就歇會兒~”我剛抓完一只蝴蝶，瞥眼看到娘親除完草蹲在地上出神。

　　“沒事，你看你身上臟的，小心別摔了！”娘親說出口的永遠是對我的關心，似乎從來沒有一聲責罵。

　　“知道啦，你弄完了，我們就回家吧。爹爹還在家里等我們吃飯呢”我蹦跳著，想要抓第二只蝴蝶，這蝴蝶可真難抓。

　　“行了，走吧，今天就先這樣，天也快黑了。”娘親收拾東西準備走了，我一分神，好不容易抓到手的蝴蝶飛走了。

　　“娘親，你看你嚇跑了我的蝴蝶！”我故作氣憤地和娘親說。

　　“你還想抓蝴蝶？她有一對翅膀會飛，你會嗎？”

　　“那我以后也要飛，像她一樣自由自在！”

　　“那你就好好讀書識字！別像爹娘這樣辛苦。”

　　“知道啦，你都不知道說多少遍了~~”

　　落日的余暉一點點褪去，我看到爹爹在向我們揮手。

　　正值初春，萬物復蘇，羊腸小道旁開著許多不知名的花。我擷了一路，把一朵朵小花放在手心，五顏六色的花就隨著我蹦蹦跳跳而“顛簸”。小花狗早就搖著尾巴前來迎接我，我把花兒遞到它嘴前，“小花，你要嘗嘗嗎？”它用濕噠噠的鼻子嗅了嗅，舔了兩下我的手，就又開始瘋狂地甩著尾巴繞著我轉。

　　“哈哈哈，娘，你看小花不吃‘小花’。”“小花”是小花狗的名字。

　　“你就知道逗它，快去看看你爹晚飯做好沒。”娘親假裝怪嗔道。

　　“知道啦！”我把花兒拋向空中，它們四散開來，隨著晚風輕飄飄地掉入了路旁的小河里，又隨著河流像一只只小船“駛向遠方”。

　　“爹爹，你又在做什么好吃的？”我迫不及待地跑到灶臺前詢問。還沒進家門，我就聞到一股肉香，過來先確認一下。

　　“做了你最愛吃的紅燒肉，待會兒你嘗嘗！”爹爹順手挑了一塊肥肉給小花吃，估計它已經纏著爹爹好久了，也是饞了好久了~

　　……

　　吃好晚飯，搬一個小板凳到門前，拿著集市上買來的小說看上一番。這兩天在看《西游記》，書上說孫悟空能騰云駕霧，一個筋斗翻十萬八千里，還會七十二變。而我只覺得，孫悟空一行人可真幸運，能夠跋山涉水，看盡萬千風景，好生羨慕。

　　“娘，你說這書上說的是真的嗎？”我抬頭看向娘親，她在為門前的燈籠換蠟燭。

　　“嗯……我不清楚孫悟空有沒有那么厲害、這一路上有沒有妖魔鬼怪。不過他們體驗的大千世界，你也可以出去體驗一番。”娘親總是鼓勵我出去走一走。

　　“對對，年輕人總要出去闖蕩天地，不能像我們一樣窩在這一方小小天地里。”爹爹拿了幾顆紅棗遞給我。

　　“那你們為什么沒出去？”我疑惑地問道。這紅棗核小肉多，很好吃。

　　“何嘗不是沒出去過，都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了。現在老了，走不動了。”爹爹慨嘆道。“想當年……”爹爹又要開始絮叨陳年往事了。

　　“你又來了，都是些說了百八十遍的事情，還沒有說夠么。”娘親不太愿意聽爹爹的這些胡話，許是晚上喝了些酒，現在又開啟了話癆模式。

　　“莉莉，看完了書早點進門睡覺，明天還要上學堂。”娘親叮囑道，轉身回了屋。

　　爹爹抬頭看向黑夜，皓月當空，繁星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