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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沙其一

第三篇

黃沙其一 冶鳥 8817 2020-11-15 23:08:35

  一.夢

  那天離開客棧以后,我往北一直走。路上風沙很大,夜里很冷。我遇上一個落單的馬賊,襲殺了他,然后拿走了他的馬和刀。

  在進沙漠前,我去找過很多人,他們都說,我的病是治不好的。后來有一個人對我說,既然是寒疾,說不定去炎熱一點的地方會有轉機。

  于是我來了塞北的沙漠。

  可是在晚上,這兒比南方更冷。

  有一陣子我只在白天休息,夜晚趕路。因為我擔心一旦在晚上睡著,可能就再也醒不來了。

  第十四天的夜里我趕路的時候遇見了一個女子。

  她躲在一塊巖石后面,在我經過的時候襲擊了我,因為他以為我是一名馬賊。

  我看她很驚慌的樣子。她好像真的很害怕的樣子。不知道為什么她這樣的一個看起來柔弱的女子會出現在這種地方。

  我與她同行了一段時間。她有一匹看起來很好的馬,但她卻看起來并不怎么會馬術的樣子。她說她的丈夫死了,死在這一帶馬賊的手里,這匹馬是他唯一留下來的。

  我很好奇為什么她的丈夫死了,她卻能從馬賊手下活下來,還帶走了一匹馬。

  她說,她叫白漪,來自筠州。

  她的手臂上有一塊被刺上去的黑色字跡。我知道這是犯人的標記。

  等到了夜里的時候我們彼此倚著各自的馬睡覺。我在沙漠的夜里總是睡得很淺,因為身體冷,呼吸都變得很艱難。

  我猜,那個叫白漪的女人也是這樣。

  按常理來說,一個近期死了丈夫,行為舉止也許或多或少的會表現的哀傷一點,可是我沒有在她的身上看到。所以我想,她和丈夫或許并不和睦。

  和她一起走的第三天,沙漠里刮起了塵暴。褐色的沙被風卷起來有好幾米高,我們只來得及找到一塊巖石背后躲避。馬受驚,在沙暴徹底來之前就跑丟了。

  我們在那塊巖石后面趴了足足三個時辰,身上只披著一塊氈布。那塊氈子很大,足夠遮得下兩個人,又厚重,原來一直是披在馬身上的。

  我們誰也沒有說話,就這樣在塵暴里度過了許多個時辰。她的身子靠我很近,總是讓我想起我的妻子,紅鳶。

  如果一個人有心事,又或者在想著一些什么,那么旁人是很容易從他的神情里注意到的。尤其還是兩個人彼此靠得很近的時候。

  白漪說,那天在我的臉上看到了一些很難讓人琢磨的東西。可能是我那時情緒太復雜了。

  塵暴過后已經是晚上了。白漪身上的地圖還在,認出在這附近不遠的地方就有個小城。

  白漪的腿,在之前躲避沙暴的時候扭到了,這時候開始整個腫起來。我背著她往前走。她一點也不重。她把頭靠在我肩膀上,那么一瞬間,我會以為靠在我肩膀上的,是我的妻子。

  她問我,為什么要對她那么好,她不過是一個剛死了丈夫的女人,與我也不過第一次見面。我很想告訴她,那是因為我覺得她好像我妻子。

  但是最后我沒有說,因為怕她會問起來我的妻子。

  或許是我的沉默讓她誤會了什么,那以后一直到小城前她都沒有再跟我講過話。

  在走到一半的時候白漪的馬突然又跑回來了。所以后半程的路我們走的快了許多。在分別以前,她把一塊玉佩留給了我,說,是她丈夫以前留給她的信物,現在已經沒有什么用了,就拿來給我當作我一路上照顧她的謝禮。

  她很快的就走了,就好像她當初出現那么突然。

  不知道在以后我會不會后悔當時沒有留她。

  白漪走了以后不久,我當掉了那塊玉佩,用換來的錢在一家小客棧里喝酒,然后睡了三天三夜。第四天我起來的時候,我好像已經忘記了之前在沙漠里發生過的事。

  那天是一個陰天。在我打算離開的時候,忽然看到客棧門口拴著一匹馬,高大健壯,很像白漪的那匹,但是馬的背上有一道很深的傷口,是刀傷,剛敷過藥,傷口還沒有完全愈合。

  客棧的伙計告訴我,這匹馬是一個年輕男人留在門口的。那個人才剛走沒有多久。

  伙計還說,那個男人已經在這兒住了兩天。每天只有在這個時候才會出門一會兒。

  于是我開始坐在門口等。

  大約一個時辰左右,有許多人從客棧門口走過,但他們全都算不上年輕。不知道為什么,這小城里我很少有見到過年輕的人。

  最后,我看到一個大概只有不到二十歲的人走過來。他的右手上纏著紗布,皮膚曬得很黑。因為長期騎馬的緣故,他的腿略微有些內翻。通常我在沙漠里遇到的這樣的人,很多都是馬賊。

  他看到我走向他的時候,忽然轉過身往遠處跑。

  可是他的身手沒我好。我很輕松就追上去擒住了他。

  我其實后來才發覺,本來應該在當時就發現了很多的破綻,可是我卻沒有。我疑心自己是否真的在掛念她。

  我的妻子以前對我說過,愛一個人是很苦的一件事。苦的最根本的原因,就是你會時時刻刻去掛念他,如果分開了,也會情不自禁去想對方分別以后的樣子。

  當我看到白漪的馬的時候,我不知道那種異樣的感覺究,竟是不是來源自牽掛。我當時卻只想著要去抓住那個跑走的男人。

  那個人告訴我,他是馬賊。那匹馬,是團伙里的一個頭目交給他的。在剛給他的時候馬身上還在不停地滲著血。那個馬賊頭目要他帶馬去附近的城里找人醫治。

  他應該沒有騙我,因為他說話時候的眼神。而且他流了很多汗。

  我讓他帶我去找那批馬賊。他不愿意,他說他雖然和馬賊們在一起,但是也不愿意眼睜睜看人去送死。

  可是就在剛剛他還對我說,他是馬賊。他和我一路上遇到的馬賊,很不一樣。

  他讓我走。

  我告訴他,那匹馬的主人對我很重要。如果他還是不肯帶我去,我只好殺了他,然后一個人進沙漠找。

  他帶我往沙漠的北邊走。在路上我問他,為什么要去當馬賊。他告訴我,因為只有當馬賊才能活下來。他還說,在他出生的村子,全村人都是馬賊。

  在趕路的時候,風沙又開始吹。我看到他把手上的紗布解下來,纏在臉上。我抱著刀,跟在他的后面。

  大約一個時辰,那個年輕的馬賊告訴我,到了。

  我看見一個建在沙丘背后的許多木房。我讓他和馬在沙丘前面的一株白樺樹旁等我。

  我很奇怪,因為在來的一路上連一個馬賊都沒見到。

  提著刀走過去的時候,我聞到淡淡的腥味,飄浮在空氣里。我才知道我們來遲了。

  那些馬賊的尸體,全都堆在一個糧倉里。每一個人身上,都有很多的刀傷。血還沒有凝固,從他們的身上留下來,滲進地上的沙子里。所有的糧食,錢還有馬都沒有了。

  在沙漠的馬賊部落里這樣的情景很常見,有時候是別的馬賊干的,有時候是附近被搶過的地方,大戶人家出錢找人干的。也有時候是自相殘殺。

  我在那些尸體里找了好久,我不確定我是不是找到了她。所有女人和小孩的臉都被人用刀劃過。那天我找了很久,那些尸體身上的血,滲進我的衣服里,凝固,很冷。那是我第一次在白天的沙漠里感覺到冷。

  最后,我在一具尸體的手里,看到了一塊和白漪送我的一模一樣的玉。我沒想過白漪送我的玉原來是一對的。

  不知道為什么,我不想看到白漪和這些馬賊一起留在這兒。我背著她往外面走。這已經是我第二次背著一個已經死去的人。

  我背著她回到那株白樺樹前,那匹馬和那個年輕的馬賊還留在那兒。

  不知道為什么,看到白漪尸體的時候,那個年輕的馬賊卻看起來很悲傷。我看著他伏在白漪的尸體上痛苦。

  我不知道為什么會讓他如此悲傷。我還以為所有的馬賊都是看慣了生死的。等到他哭過了以后,他才告訴我,白漪,其實是他的姐姐。

  那個年輕馬賊告訴我,他叫白山。而他們的父親,其實就是這兒的馬賊頭目。

  他告訴我,他的姐姐喜歡上了一個人,卻不知道對方心里到底有沒有自己。于是她讓她的弟弟,帶著馬去城里找那個人,她想看看那個人究竟會不會愿意來救她。如果那個人愿意的話,她說她也愿意就此一輩子跟著那個人。

  我不知道她為什么不肯直接去問那個人。我用刀挖坑,她埋在了那棵白樺樹下。

  白山沒有辦法把他們一個個都好好安葬,最后只好一把火燒了那兒。

  我問白山接下來他要怎么辦。他說,不知道,也許只能去跟另一批馬賊。

  他說他除了當馬賊,其他什么都不會。但他不想繼續這樣。

  他說,他想活下去。

  臨走前,他問我要走了那塊玉。他說,這塊玉對于他們家是很寶貴之物。

  我知道其實他是不想我留著他姐姐的遺物。他其實恨我,因為我在客棧里耽誤了足足兩天。

  我與他分別以后,他一直往南邊走,恰好是與我來時相反的方向。我還記得在那兒有一家開在沙漠里的客棧,那個掌柜釀的酒,真的很好喝。

  二.鬼

  再往北走,有很多很多的沙丘。我的馬丟在塵暴里。白山騎走了另一匹。重新買一匹馬的價格很貴,我付不起。我問了小城里許多家的人,他們都不肯借我一匹馬,因為他們聽說我還要進沙漠,都不相信我可以活著走出來。

  最后,有一戶人家告訴我,他們愿意送我一匹馬。但是,要我幫他們捉一個“鬼”。

  他們說,最近城里來了一個無影無形的“鬼”,大戶人家總是在半夜的時候,莫名其妙丟失財物。即使守備在森嚴,一陣鬼風刮過,財寶就已經消失不見。

  我覺得很好笑,因為他們想請一個普普通通的人,去捉一只虛無縹緲的“鬼”。

  可是我沒有辦法。

  在我接下這份差事的第三天夜里。我坐在已經搬空的倉庫里,忽然聽見很細碎的腳步聲半夜時候響在我的頭頂上。就好像是一只老鼠剛從瓦片上蹭過去。當我站起來仔細去聽的時候,卻又什么也沒有。

  我走到封閉了的窗口的時候,聽到風聲在我的耳邊劃過。

  桌上的蠟燭忽然熄滅了。

  我拔刀轉身。那個鬼影已經消失不見。

  屋頂上被人悄悄的揭開了一個小洞,我看到有月光照進來。我跟著追出去以后,才看到有一個黑色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遠處。

  我猜到那家主人為什么會讓我來。原來他們早就知道,那“鬼”,就是一個輕功很好的高手。

  那天晚上我追了好久。可是什么也沒追到。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一個輕功那么好的人。而且,那個人還是一個瘸子。

  那個影子,在屋頂上行走的時候,身子是歪的。他有一條腿受過傷,是半瘸的。所以他才會在屋頂上留下那一點動靜被我聽到。

  回去以后我在那戶人家的倉庫里坐了整整一夜。那個鬼一般的人一直沒有再回來過。

  第二天,我在小城里走動了好久,去找瘸著腿的人。

  那一整天我找到了五個瘸了腿的人。

  每找到一個我就走到他面前,作勢抽刀。前四個只顧慌忙躲閃我。但是第五個,他雖然在躲閃我,眼睛卻不像前四個一般一直盯著我的臉。他的雙眼緊緊看著我握刀的手。

  我看到那個老瘸子的手慢慢伸進懷里。

  我突然有點想笑。他看起來年紀要比我大很多,穿很普通的灰色舊袍子。因為瘸了一條腿所以身子很難站直,手上有磨的很厚的繭。看起來更像一個在客棧里喂馬掃地打雜的老仆,而不應該是一個好像鬼影一般的輕功高手。

  我收了刀,告訴他,我受人所托,在找一個昨天夜里曾經在屋頂上出現過的鬼影。

  瘸子把手從懷里取了出來。他說,他什么也不知道。

  我告訴那個瘸子,那么,希望我在今天的夜里還能在屋頂上見到那個人。

  其實那個人來不來無所謂,我對他說,因為我們總還會再見到的,我只是想這個時間可以快點到。

  三.瘸子(2)

  到了晚上的時候,那個瘸子果然來了。我沒有想到他是直接敲門進來的,我以為他還是像前一天晚上那樣在屋頂出現。

  他的身上有酒香。

  我對他說,如果以后他都不會再出現的話,我可以假裝什么都沒有發現過。我可以告訴委托我的那個人,那個“鬼”已經消失了,而且不會再來。

  可是瘸子搖搖頭,他對我說,除非見到了鬼影的尸體,否則他們是不會相信的。而且他也不可能就此消失,因為那是他唯一能在這里生活下去的方法。

  他說他以前是一個殺手。但是現在他已經厭倦了不停地殺人。

  他說他已經當了太久的殺手,如果不想再繼續殺人,他就只能去當一個賊。

  我不知道該怎么樣反駁他。我只能拔刀。

  他突然問我,是不是有家眷。我告訴他,曾經有妻子,但是,幾年前已經死了。

  他聽后一笑,卻只瞬間就收斂起來,驟然從懷里掏出一件東西擲向我。

  我大吃一驚,只好揮刀劈向他的胸前抵抗。

  可是沒有兵器相撞的聲音,我的刀,毫無阻攔的劈在了他的胸口。回眼去看那件被瘸子擲出來的,卻只不過是一只裂開了的塤而已。

  其實他應該清楚,如果真的要打,我可能不輸給他,但是他如果要跑,以他的輕功,我肯定追不上的。他是來送死的。

  一般像他一樣的人,就算是再落魄,在困頓,也很少會有愿意去做一個飛賊的。要么是有不得以的苦衷,要么就是偶爾為之。我原以為他來找我,會提條件,或者是有什么要求。但是我沒有想到他會故意要我殺了他。

  他很快倒地不再動彈。他的身上沾滿了他自己的血,看上去就好像是穿著一襲紅衣。

  今天晚上月亮是滿月。這是來到沙漠以后,我第一次見到那么圓的月亮。自從紅鳶死后我已經有好久都沒有看過月亮了。

  因為紅鳶的生辰就是在中秋,所以她總是對這個節日看得很重。

  她在去世的前幾天,還在籌劃著想和我在中秋節那幾天賞月。可是那時候我忙著和人比武,一直都沒有答應他,還嫌她多事。

  我把他的尸體平放在地上,然后等天亮。

  那個瘸子的左手手掌攥得很緊,就好像在拼死想要握住一些什么。我注意到他的右手手指也缺了兩根,是大拇指和食指。這意味著他根本用不了刀劍,這樣的手最多也只能握得住匕首。

  對于一個會武功的人,失去了手指一定讓他很痛苦。那種痛苦,我想不會遜色于我。

  我看著瘸子的臉,他的五官其實很端正,只是看起來不那么容易讓人印象深刻。他的嘴唇還在微微起伏,我才發現其實他還沒有死。

  四.紅鳶

  從我妻子死去之后,我就逐漸染上了一種怪病。一開始是在夜里睡覺的時候,感覺胸口發冷,沒有辦法入睡。到后來,這種冷慢慢擴散到了全身,而且慢慢加重。

  我找過很多醫生,可是沒有一個人能說得出我得了什么病。

  一天夜里,我感覺到很冷,無法忍受。于是我一把火燒掉了紅鳶和我曾經住的屋子,開始往北方走。

  我以前幻想過有一天帶著紅鳶,往南方一路走。聽說在在那兒的江南,有一個地方叫筠州,那兒風景很好,出產許多女人的香料,也有很多我喜歡的馬。但是紅鳶一直不肯,她說她已經不想再奔波。

  我在竹林外建了一間房。她不大喜歡我總是外出與別人比武,但我是武師,只有打敗更多的人,才有更大的名氣,才能賺到錢。而且,我喜歡和別人比武。

  紅鳶懷孕六個月的時候,我收到一封邀請信,要我去赴一場比武大會。信里說,很多隱世的高手那時候都會到,地點在涼州。

  紅鳶一直不肯我去,因為涼州離這兒很遠,來去要花上很久時間。

  可是我那時候刀法其實已經到了瓶頸,很久沒有長進過。我有預感,這次如果我去,很有可能就可以有突破。

  紅鳶的行動已經漸漸不便,我沒有辦法帶她一起走。

  我是在一個夜里走掉的,因為在白天紅鳶總是不肯讓我走。我那時候怨她,覺得她是要毀了我的機緣。

  我連夜趕路了好幾天,終于在大會開始前一天趕到了涼州。我在那兒待了足足一個月。一直到大會結束,我的刀法,果然得到了突破。

  回去的路上,我一路找人比武,一路研究刀法與大會上得到的刀譜,又足足過去了半個月才趕回家里。

  我推開屋門,紅鳶正死死的盯著我。她的身體被屋梁上的繩子吊著,盯著屋門的眼睛已經干癟。

  她是在將要臨產前的兩個月自殺的。

  從那天的晚上起我開始渾身發冷。

  一年以后我來到了沙漠,從此不打算再回去。

  我在沙漠邊緣遇到一個奇怪的客棧店家,他一個人在荒野里開了一間客棧,他看著已經不算年輕,我猜他也是為情感所困才會一個人來到這兒。

  我故意與他說了些話,他信了,與我爭辯不休。

  后來我們約定幾年以后再見面,來分對錯。

  但那時候他說他不會用劍的時候我有點失落,因為我其實希望我最后會死在他手里。

  這也是紅鳶與我和瘸子這些人的區別。

  五.病

  盡管知道沒什么用,但我還是給瘸子找了大夫。我請不起真正的大夫,只好帶了一個幫大夫打雜和學醫的生徒來。生徒剛出師的時候不收錢,但是也沒有救人的經驗和醫術。

  我原以為瘸子必死無疑了,因為那一刀我記得清清楚楚,是劈在他心臟那一邊的。

  可是瘸子沒有死。生徒給瘸子的傷口撒了一點止血散,包扎止血了以后,他的呼吸就開始漸漸平穩起來。

  那個生徒告訴我,他學醫的時候曾經聽師傅談起過,有很少數的一部分人,他們身體里內臟的位置,和正常人是恰好相反的。他說,這種人很罕見,連他師傅都只是曾經在醫術上讀到過,瘸子興許就是這樣的人。那一刀,我以為劈中了要害,其實并沒有。

  那個生徒告訴我,他師傅生前是這兒最有名的大夫。可是一個月前被馬賊劫殺在了外出的路上,不然他也不會那么快就出師問診。

  我問他,有沒有一種會讓人血液寒冷的病。如果有的話,要怎么樣才能治好。

  生徒對我說,從來沒有在師傅的醫術上看到過在這種病。他說,但凡醫術上不曾有一點記載過的怪病,基本上都是心病。

  他說,心病是無藥可治。

  六.瘸子(3)

  瘸子后來幾天燒的很厲害。有幾次他一動不動,讓我幾乎以為他已經死了。

  我不知道為什么會想要救他。我告訴那戶人家,我抓不到那個“鬼”,不過一段時間內,恐怕那個“鬼”也不會再來了。我沒有想到他們后來還是借給我了一匹馬。

  那個姓楚的生徒對我說,那間醫館,無論我想用多久都可以,因為他很快就要離開這兒了。

  我問他,是不是要去更深處的沙漠。可是他說他更想離開沙漠去看一看。

  他還對我說,前幾年他的師傅外出游歷的時候,沙漠的更深處已經沒有人了。那兒原本的小城已經被沙子蓋住。風沙正在越來越大,遲早也要輪到這兒。

  幾天以后他走了。從此后我再沒有見到過他。

  在醫館里沒有住多久我就離開了。雖然楚生徒告訴我,再深處的沙漠里已經沒有人了。但是我有馬,我想我還是應該要去看看。醫館里楚生徒留下來的許多藥,我只帶走了一小包可以止痛的草藥,因為我覺得說不定會用得到。那些剩下的,全留給了瘸子。

  瘸子剛醒來的時候,一直看著窗戶。我問他,在看什么,他又不肯對我說。他的傷只是看著可怕,其實并不重。至少在我離開時,看起來已性命無虞。

  離開瘸子和醫館以后,我一路騎馬往北,我從來沒有想過以后還能遇到瘸子。

  六.馬賊(2)

  往北走了一天以后,我遇到了流沙。我看著那匹馬慢慢被大片的沙子吞沒。它掙扎的很厲害,可惜沒有用。以前有人對我說,沙漠是很危險的地方,我一直以為他們是在說馬賊,塵暴。原來他們說的比我想到的更多。

  那匹馬,它本來是不會死的。但是它救了我一命,如果沒有它走在流沙上的本來應該是我。可是我只能看著它慢慢死掉。很久以前練武的時候,我總是覺得自己可以保護別人,但越來越多的事情讓我知道,我其實誰也保護不了。

  我又繼續走了半天。傍晚的時候我遇到三個落單的馬賊。他們像對其他落難的客商一樣搶我,就算我看起來并沒有多少可以搶的東西。

  他們三個的武功不高,但是看起來要比其他我遇到過的馬賊強上一些。我殺了其中的一個,剩下兩個從我手下跑了。一般馬賊都熟悉地形,所以我不敢去追他們。

  那天晚上更晚一些的時候,我聽到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有兩個人沖著停下來休息的地方過來。兩個人都沒有帶武器,我看到其中一個是之前跑掉的兩個馬賊之一。另外一個我沒有見到過。

  我沒有想到過他居然還敢回來。他們看起來也認出了我,然后另一個馬賊策馬向我過來。

  到后來我才發覺,這其實是我所遇到所有的馬賊里,武功最好的一個。他沒有用武器,不是因為自負,而是認為刀劍一類已經沒有辦法為他提供更大的幫助。這樣擅長拳法的人,是最少見,也是在這兒最難纏的對手。

  那天晚上我們鏖戰了很久。他的功夫,一定是在沙漠的長期實戰里磨礪出來的。因為到了后,來那個馬賊甚至已經不再防守,而是開始以命搏命,不計較自身同樣受創也要重創到我。他就好像是感覺不到疼痛一樣。這是我第一次見到這樣會瘋狂拼命的人。

  快要破曉的時候,那個馬賊終于倒在了我的面前。我的刀,死死卡在他的左肩胛骨里,他沒有躲這一刀,而是選擇了扭斷我拿刀的右手。我沒有想到我真的打敗了他,他看起來永遠也不會倒下去。

  他流了很多血,染紅了沙坑,如果不是那么長時間的打斗那些傷口讓他留了太多血,倒下的其實應該是我。

  我身上沒有出多少血,因為拳頭是打不出傷口來的。

  但是那些內傷遠比外部的更致命。我不知道身體里究竟斷掉了多少根骨頭,就算是站立不動,也要忍受巨大的痛苦。

  我想起還有一個馬賊。他們的馬已經在剛才的打斗離受驚,不知道跑去了哪,但是如果他想逃,就算是走路我也不一定能追上他,我也不知道他還能再叫來多少個同伙。

  可是如果他現在反抗,我甚至可能反而被他殺掉。

  還好我看起來身上沒有留下多少傷口。

  我想把刀從死了的馬賊的肩膀上拔下來,可是做不到。卡得太緊,而且我左手手上的經脈,很有可能也已經斷掉了。

  剩下的那個馬賊看起來已經嚇得坐在沙子上不敢動。我想我可能是高估了馬賊們的膽量。瘋狂的馬賊畢竟只是少數,大多數馬賊都沒有多少膽量,只敢集結起來行動。

  我慢慢走到他面前。我沒有想到他的那幅神態全是裝的,其實早就在手心里藏好了生石灰的粉末。他其實在等我靠近,然后好把粉末撒進我的眼睛里。

  或許其實我總是低估別人。

  眼睛強烈的刺痛以后,我感覺腹部一陣冰冷的刺痛。剩下的那個馬賊把一柄匕首,或者別的什么暗器,刺進了那里。

  剩下的那個馬賊很狡詐,可是他還是做錯了一點。那就是在我失明以后,他其實不應該用匕首這種需要近身的武器的。

  我抓到了握著匕首的那只手,把匕首慢慢拔出來,然后反手刺進了那個馬賊的胸口。

  這些以后,我就和他一起倒在了黃沙上。

  倒下去的時候,我以為我不會再醒過來了。

  七.黃沙(2)

  以前有一段時間里,每天早上醒過來的時候,就是感覺到最最痛苦的時候。那段時間里我想來的時候,總是會忘記自己在哪,甚至自己是誰,明天早上都需要花費很長的時間才能慢慢想起來。

  所以我才決定離開那片竹林。因為每天早上看著屋子里的東西,然后慢慢把在這兒發生過的事情都重新記起來,會很痛苦。

  在走之前,我可能有想過要弄瞎自己,可是我不大記得了。很多以前的事情我都不大記得了。在一個客棧里和人爭論的時候,我告訴那個人,是我親手殺掉了我的妻子,因為覺得她會妨礙到我。我還告訴他,一個真正的刀客要做到無牽無掛。可是說完這些以后,第二天早上醒來時我很難受,不知道為什么,心里一直很痛苦。

  我在那家客棧門口的拴馬石上,刻下四個字,“千萬孤獨”,然后把用了好久的刀留在那里,沒有告別就走了。

  八.失明

  醒的時候我聽到有人在我身邊。他扶我坐起來,然后問我怎么樣。雖然看不見,但我還是聽出來了,是瘸子。

  他救我,就好像在之前不久我救他一樣。

  瘸子告訴我,他只在我身上找到了一包草藥,分散了敷在我身上大一點的傷處。可是我的眼睛已經沒有辦法了。本來,如果立刻有大量的油來沖洗眼睛的話,說不定還有有可能好。可是這兒是沙漠,附近沒有人家,瘸子根本找不到那么多油。

  他從衣服上撕下一條布包住我的眼睛,讓我上馬跟他走。

  我問他要去哪,他說,在沙漠里已經待得夠久了,他要離開沙漠。

  他還問我,要去哪兒,說可以帶我去。

  那天我在馬背上想了很久,才想到我要回去剛進沙漠時落腳的那個客棧。

  那個人說的其實沒有錯。也許那些感情,真的很重要,因為我真的已經變成了一個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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