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小乙啞巴裝得好好的，突然蹦出來一句話，把包括祝啟顏在內的眾人都驚了一下。
幾道隱晦的目光遙遙落在他的后背之上，意有所指，清晰明確：
要知道這畫影符里，十有八九是對你小子不利的罪證，你就當是為了避嫌，也該老實消停一會兒，行不？
卻聽程小乙再度開口：“若是先入為主，一口咬定我說的話不可信，那就任你們作死，不過總司大人，身為這件事的直接責任人，您總該為下屬的安危著想吧？”
在斷佞劍總司的歷練，是清芮今后進入委員會內部大展拳腳的奠基，履歷上如果出現“同僚當下屬用，下屬當畜牲用”之類的評語，恐怕不利。
清芮招了招手，示意屬下看好程小乙，免得他又嘴上一套手上一套，同時不加感情的回答道：
“何以見得他已被元神污染？”
“超度法會當晚的那張符篆，正是崔濟拿出使用的，包括劉四能在內的一眾劉家溝村民，不過是遠遠看到了那符篆，就深受其害，陳肅光的癲狂，也難說與那符篆無關，”
程小乙侃侃而談：“至于崔濟，身為修士，他的抵抗力或許比普通人要高一些，但也僅僅只是高一些而已，一旦他的心神陷入羸弱的不設防狀態——比如現在，元神中的污染就會不可抑制的擴散，所以當務之急，是切斷你們的人與崔濟之間的聯系，”
按照規矩，執行搜魂法之前，要進行是否存在元神污染風險的評估，崔濟的評估無污染跡象，但存在低風險。
但搜魂法開始之后，立即就發生了這種事，更加印證了程小乙的說法。
眾人的神情凝重了起來。
程小乙又補充道：“如果我作為嫌疑人的話可信度不足，總司大人可向趙領劍求證，當晚他與那符篆造物交手，九死一生，想必深有體會。”
趙修平回應清芮投來的目光：“它能腐蝕人的心智，我依托香火愿力才能與之周旋，程修士此言非虛。”
總司大人好看的眉毛輕輕蹙起，看看僵持不下的白眉留平，又掃過默不作聲的眾人，下屬們的猶豫比她更甚，全憑她拿主意。
你是道標，你必須有擔當……
冥冥之中，仿佛有一個聲音，正從那幾十張畫影符中傳出，呼喚著她，警醒著她，勸誘著她。
清芮不再猶豫，將一枚穩固元神的丹藥打入留平口中，就當眾人以為她要插手終止搜魂法時，她赫然取來其中一張已經定型的畫影符，灌注靈力。
“總司大人，不可！”
幾名斷佞劍大驚失色，李疏聞將祝啟顏擋在自己身后，趙修平則目光凌厲，緊盯著一眾圍上去的斷佞劍。
好在不多時，清芮便重新睜開了眼睛，目光清澈，沒有混雜著亂七八糟的東西。
趙修平由衷地松了口氣。
元神污染，往往伴隨著失心離魂，見人就殺那是常態，更夸張的如就地兵解，反手接一個自爆，將方圓十幾里夷為平地，這種瘋子也不是沒有。
清芮可是貨真價實的中階元嬰，考慮到道標修為精湛，遠非尋常修士所能比擬，戰斗力恐怕比高階元嬰只強不弱，她要是瘋了，今天這里有一位算一位，都得玩完。
在一片噓寒問暖聲中，清芮開口道：“畫影符里面什么都沒有…不，只有一些難以分辨的東西。”
“什么意思，留平他在亂畫？”
“看來他確實…不容樂觀…”
斷佞劍們將服下丹藥、氣息漸漸平穩的留平安置在一旁，他仍然和崔濟保持著搜魂法的聯系，兩兩自閉。
李疏聞提議：“清…總司大人，不妨將畫影符投影，大家說說各自的見解，也算有個參考。”
清芮應允，畫影符上的內容，被投射在一張幔子之上：
一團不知所云的線條，纏繞在一起蠕動著，不存在規則的形狀，更遑論隱藏字句信息，它是如此的雜亂無章，以至于看得人頭皮發麻。
至少從這點上來說，它確實有與元神污染相近的效果——能把強迫癥患者逼瘋。
“把第一批剩下的九張都投影出來。”清芮吩咐。
于是一團線條變成了九團，無規律蠕動著，有點像吃了使君子后打出的蛔蟲…
“我…我有點不舒服…”一名斷佞劍面色發白的移開目光。
“有什么看法。”清芮看向故友。
“沒有，”李疏聞停頓了一下，繃著冰塊臉說：“你的下屬確實有些不正常，你能打斷搜魂法，就盡快動手。”
清芮沒有回答，指示下屬，將十張投影按照先后順序重合。
一團更加混雜的線團出現在幔子上，一種呼之欲出的不適感迅速在所有人的身心中蔓延。
“這是…”趙修平瞇起眼睛，緊盯幔子喃喃道：“難道他是在描畫那——”
“畫影符！”
一旁的留平突然大吼：“畫影符！快拿畫影符來！”
喊破了喉嚨沒有得到回應，他又像著魔了一般，低聲碎碎念：
“我必須記錄下來…必須親手記錄下來…雄奇壯麗，不世奇觀、雄奇壯麗，不世奇觀！”
他的聲音越來越大，漸漸變得歇斯底里，甚至是哀嚎：
“畫影符，為什么還沒有畫影符，就要錯過了，雄奇壯麗，不世奇觀…快拿畫影符，我求求你們，求你們了！”
顫抖的聲線，時而如亂葬崗上的哭喪寡婦，時而似被沒收了心愛玩具的幼稚孩童，令人不寒而栗。
“喏，猶豫就會敗北，這就是代價，現在他徹底沒救了。”過道外傳來程小乙奚落的笑聲。
“總司大人，請立即切斷他與崔濟的聯系……”
斷佞劍們話未說完，一陣危險的律動，忽然從崔濟的身周迸出，細密交織在一起，令人卻步。
崔濟抬起了頭，眼珠上翻，以一種詭異到驚悚的角度扭動著脖子，面部猙獰的五官扭作一團，暗褐色的液體順著七竅流淌而出，皮肉之下青筋鼓凸，似有蟲孑游走…
所有人中，趙修平的反應最為迅速，這位身經百戰的無常劍，指尖噴涌出無形劍氣，同時激發香火愿力護身——
嘭！
崔濟的頭顱轟然炸開！
只見紅的白的粉的黑的四散而出，塊狀絮狀噴濺的到處都是，好似漫天花雨。
有的斷佞劍適才還因為崔濟突如其來的詭異表現，下意識張嘴吃驚，下一秒，就真的吃到了驚。
值得一提的是，此等好事本來是少不了祝啟顏這個倒霉蛋的，她也確實是所有人里嘴巴張得最大的那個，只不過她躲在李疏聞身后，僥幸逃過——
“嘔！”
一名吃到了“真正的實惠”斷佞劍大吐特吐，恰好祝啟顏在他身旁，還好他即使調低俯角，只是吐到了她的靴子上…
祝啟顏依舊被惡心了個夠嗆，面色蒼白的跑了出去。
“好家伙，別人是發奮圖強，他是肝腦涂地吶？”程小乙看熱鬧不嫌事大，樂此不疲的說著風涼話。
不過眾人已經無暇理會，因為就在崔濟變成腦漿炸裂男孩的同時，留平，睜開了始終緊閉的眼睛。
那是一雙充血充到發黑的眼睛。
“我…看見了天道，我必須把它畫下來…為什么不給我畫影符？
清芮…清芮，一定是你指使授意！
你這個空降下來的賤人，搶了本該屬于我的位置還不夠，還要處處打壓我、妨礙我追尋天道，顯得你很有能耐是么！
我要剁了你！賤人！我要摁碎你的腦袋！”
說罷，他撞開想要制住他的同僚，怒吼著朝清芮沖去，身為一名圓滿金丹修士，居然絲毫沒有主動使用修為戰斗的意思，反而像個莽夫一般張牙舞爪沖上前，只有不受控制的靈力，自他的四肢百骸溢散，周遭的空氣愈發狂躁。
房間不大，留平轉眼間就要沖到清芮近前，李疏聞一劍斬出，削去他的左臂，趙修平則以無形劍氣斬斷他的右腳跟腱，而他的臉上絲毫不見痛楚，反而愈發瘋狂。
這兩劍為清芮爭取了時間，道術定身術的法訣“鐵索橫江”捻起，數道靈力凝結成的鎖鏈兜縛而去。
留平單膝跪地，一邊嘶吼掙扎，硬生生掙斷了五條鎖鏈，但更多鎖鏈捆縛上他的脖頸、身軀，令他寸步難移。
眾斷佞劍立即上前，將其摁趴。
接著，一股更加恐怖的靈力律動迅速暴漲，李疏聞臉色微變，大喝道：
“當心，他要解體！”
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