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秦嶺巴山之間的漢水谷底里流傳著許多奇聞怪談。

　　每到冬天，農田里沒有農活，農民們圍坐在火爐邊烤火取暖。泡杯南鄉炒青茶，煨壺苞谷酒，烤上紅薯、芋頭。一家人圍著火爐旁邊烤火，大人們一邊飲酒喝茶一邊談天說地，小孩子們一邊吃烤紅薯芋頭一邊側耳傾聽大人的聊天。

　　大人們多是聊一些因果報應的奇聞異事。小孩子會求大人講些關于山精鬼怪的故事。

　　老人們則把他們平生遇到的聽到的奇聞怪談繪聲繪色的講出來。膽大的人越聽越想聽，膽小的人聽了渾身汗毛豎立，出門總感覺背后陰風陣陣。

　　走夜路時膽小的堅決不走最后一名，回家睡覺都要開著燈蒙著頭睡。

　　這晚住村頭的二舅爺來我家送幾把芹菜，碰巧周圍幾家小孩都在我家烤火，大家都圍著二舅爺給我們講鬼故事。

　　二舅爺年輕時走南闖北經歷頗多，每年冬天都要進山趕集賣菜，他那里有許多小伙伴們想聽的鬼怪故事。

　　舅爺說小娃娃們一天不好好學習，晚上不在家復習功課，卻在這里圍著舅爺講鬼故事，耽誤了學習，考不上大學如何是好？

　　我給舅爺煨了壺苞谷酒，放了姜片、蔥段和陳皮，又拿出母親下午剛炸好得干洋芋片讓舅爺下酒。小伙伴們一個勁的叫爺爺，保證聽完這個故事就都回家預習功課。

　　舅爺看大家這么聽話懂事，就喝了口酒講起一段他年輕時經歷過的一件怪事。

　　那是他年輕的時候，也是在一個冬天，他前往縣城西邊三十里遠的貫山鄉趕場賣菜，早上三四點鐘拉著一拉拉車的菜向貫山鄉集市上出發，走了一個多小時到了貫山山口的一座橋上。

　　那座橋就在兩山口之間，他隱隱約約看到橋頭上站著一個人，因為冬天山里霧濃，只能看到一個人形的輪廓。

　　他以為是同樣趕場的人就沒在意，就拉著拉拉車就過橋。正走到橋中間，他抬頭就看到那人走到了橋尾，他準備趕上前去打聲招呼，走上前去定眼一看，那人沒頭，頭部位置一個黑窟窿，就一副軀干背對著他。

　　“沒頭？”旁邊的小伙伴睜大了眼睛，小胖正在喝水，嗆了一口水下去，其他小伙伴趕緊給他抹抹背心。

　　二舅爺喝了一口酒慢慢的講。

　　是的沒頭，當時我一看，心里一驚，馬上把拉拉車停住，揉了揉眼，睜大眼睛仔細一看，那人在我面前消失了。

　　正當我四處尋找時，忽然感覺背后有人在抹我的背心，就像你們現在抹小胖的背心一樣。

　　小胖一聽，哇的一聲，脖子一索，頭往懷里一藏。其他小伙伴紛紛看看自己的身后，大家約定把手伸到火爐前烤火，不準抹人后背。

　　二舅爺說他轉頭一看，這次有了心里準備，也看清楚了。

　　一具軀干直挺挺的站在他面前，頭的位置是空空的。這副模樣嚇的他大喊一聲，腳底一軟，癱坐地上。

　　那具軀干像長了眼睛似的，彎下腰來緩緩的伸出手來扶他起來。

　　就在此時，“喔，喔，喔”一聲雄雞打鳴聲，東方天已麻麻亮。

　　他再回神一看，那具軀干“刷”的一下就不見了。

　　二舅爺見天已曉白，趕緊爬起來拉著板車往集市上跑。到了集市上他問貫山鄉的本地人，那進山口的橋上有沒有什么怪事。

　　當地人說那座橋頭哪兒在清朝的時候住了一個讀書人，后來沒考中功名，就在那屋子里上吊死了。那里時不時會有石頭從山上掉下來，也沒有其他的怪事發生。

　　趕完集后舅爺趁太陽沒下坡就過了橋，急急的趕回了家。

　　過了兩天又到了貫山鄉逢場的日子，二舅爺就提前一天，半下午太陽沒落坡就去了集市，在鄉里的親戚家住了一晚。

　　第二天逢場，從下面上來的人傳開了，說天發白的那一會兒在山口橋上看到一只無頭鬼，有身子沒頭，就站在橋當中，一轉眼就沒見了。

　　這話傳到舅爺耳朵里，他去和那些人聊天，也說了自己見鬼的事情。大家相約散集后結伴而行，下場集市時早一天走。

　　就這樣大家伙堅持了一個多月提前一天趕集，散場就走。可是架不住每個月都這樣呀，提前一天趕集就會耽擱家里半天的活，散場就走，人都還沒喘口氣，長時間人吃不消。

　　都在大家為難的時候，有人提出總這么躲著不是辦法，不如請師傅來收拾一下。

　　南鄉縣內大大小小有十幾座道觀和寺廟，到底找哪位法術高強的法師呢？

　　經四處打聽，縣城東四里子午山下有座子午觀，觀里有位法術高強的道長，道號“子午道長”。

　　眾人湊了些錢去子午觀找子午道長捉鬼。到了子午觀里才知道子午道長南下四川云游去了，不知啥時回來。

　　正當大家發愁時，道觀門口一位灰袍道士說他師兄走的不遠，大家可以下個月再來。

　　大家一聽再等一月，哪能熬的住。就上前和灰袍道人說了貫山鄉橋頭鬧鬼的事，大家伙深受其害，每月趕場9趟，要花出18天的功夫，以前只需要9天，請師傅出手解困。

　　灰袍道人聽完就說“那貫山鄉不遠，不遠。”

　　眾人問灰袍道長道號。道人也回答“不遠，不遠”

　　聽那道人說話語調不似常人，大家心里沒底。其實這不遠道人，性格灑脫，言語風趣，說話戲虐，愛開玩笑。

　　別人當他面說南鄉縣境內某地，他總是說“不遠，不遠”，因為他是修內家功夫的，內練一口氣，腳程又快。別人走一天的路程，他只需要走半天。

　　別人對他功夫不了解，只聽他說“不遠，不遠”，久而久之人們把他原本的道號忘了，就叫他“不遠道人”。

　　又到下一個趕場日子，不遠道人帶著法器和一幫趕場的十幾人趁著月色半夜上了貫山鄉，從半夜等到天亮也沒見那只無頭鬼。

　　大家都懷疑不遠道人的道術，開了市就各忙生意，沒人搭理不遠道人，他就在集市上溜達。

　　到了散集時，不遠道人給大家說，凌晨沒見到那只無頭鬼，興許是大家一路人多，陽氣太盛，那鬼不敢出來作祟，今晚大家要派出一人去引誘那鬼，大隊人馬埋伏在后面。

　　只要那無頭鬼出來，我用法器將他困住，你們后面埋伏的人用公雞血潑它，保準捉住。

　　有人提問，雞血容易凝固，殺早了雞血凝固，殺遲了又怕無頭鬼跑了怎么辦？

　　“那就用童子尿”不遠道人說，叫大家找來竹筒叫小男孩尿到竹筒里，塞上塞子帶在身上備用。

　　有個年輕人說，《搜神記》里記載鬼善變化，變成動物，人只要朝他吐口水他就不能變化。大家覺得他說的有道理，就推舉他晚上去引誘那只無頭鬼。

　　到了晚上三更時分，一行人埋伏在距離年輕人百米之外的地方，不遠道人身上插了洋槐樹枝，腰里纏上楊柳枝，跟在年輕人后面。

　　年輕人壯著膽子往橋頭上走，陰陰約約看到黑夜中有一副軀體立在橋當中。他手里握緊竹筒，慢慢的靠近向那只無頭鬼。

　　離的有二三米的時候，他看見那只無頭的軀干正向他招手。

　　他屏住呼吸，緊咬牙齒，腳底蹬地，轉腰發力，打開竹筒塞子把里面的童子尿向那只鬼潑去。

　　“啊……啊……”山谷里回響著瘆人的尖叫。

　　聽的起勁的小伙伴嚇的一哆嗦，一個個擠的更緊了。

　　不遠道人趁機跳出，撒出一把符紙困住那具軀干，借著月光照在八卦鏡上反光照住那具軀干，大喝一聲。

　　“何方妖孽，還不現形？”

　　隨即叫年輕人解下自己腰上楊柳枝，向軀干上鞭打。

　　后面的大隊人馬，聽不遠道人招呼一起沖了出了。眾人紛紛把竹筒里的童子尿潑向無頭鬼，瞬間那副軀干就像用水澆燒著的火炭一樣，渾身冒起白氣，不多時一個白白凈凈得前清讀書人形象立在人前。

　　“道爺饒命，好漢莫打”

　　大家看時，剛剛的無頭軀干變化成一個清朝讀書人的模樣一個勁的求饒。

　　再看這鬼長的還挺斯文，大家以為是鬼變化，其中幾個膽大的朝它吐了幾口口水。

　　“各位好漢何故啐我？”清朝讀書人朝大家鞠躬下拜的說。

　　“我打死你這只下油鍋的唬人鬼。”年輕人舉起楊柳枝就打。

　　不遠道人叫大家伙住手住口，他來問問情況。

　　“孽障，你是何方鬼怪，敢在這里作祟，恐嚇路人，擾亂陽間？”

　　這讀書人說了原由，他本姓朱，家住橋下河邊高地。是前清光緒年間的秀才，后來屢考不中，名落孫山。

　　第二年在貢院科考時帶了夾抄作弊，被主考官當場抓住。當地學政革了他的秀才功名，并派人押回貫山鄉里游街。當天晚上他羞愧難當在家懸梁自盡。

　　死后到了陰間閻羅殿，閻君查明生死薄，作為讀書人考試作弊，丟盡天下讀書人的臉，令他不得以面見人，永為鬼魂，不得轉世，所以他現形時為無頭鬼模樣。

　　不遠道人聽完朱秀才的自辯，就收了八卦鏡，叫眾人把符撿起來。符紙上沾了童子尿，尿騷味重，人人捏著鼻子撿起符紙。

　　不遠道人問朱秀才，既為鬼魂，當在陰間，為什么會在陽間現形，驚嚇路人？。

　　朱秀才解釋，前段時間河里發大水，淹了他的墓穴。閻羅著他回陽間尋求有緣人幫助遷墳。

　　他生前沒有后人，清明重陽逢年過節，無人燒紙送錢給他。

　　他在地府無錢打點疏通關節，本想用錢捐個功德，謀個投胎名額，奈何沒錢打點，就一直在地府待著。判官看他生前識文斷字就讓他在判官府內做個文抄。

　　因為閻羅有言在先，不得讓他以面示人，所以每次見人，他都把頭隱藏起來。

　　他這個樣子出現，常常把人嚇的魂飛魄散，驚恐不安。到橋上等了兩月有余，沒有遇到有緣人愿意幫他。

　　“你這個鬼樣子出來，是個人就會被你嚇跑，哪里會有人肯幫你？”不遠道人斥責朱秀才。

　　“是，是，是，道爺說的是，今被道爺和各位好漢捉住，也算緣份一場，求諸位搭救小生則個，大恩大德，來生再報”朱秀才跪下央求眾人。

　　不遠道長感嘆朱秀才也是個苦命的讀書人。隨即吩咐眾人一起出力把朱秀才的墳找到遷走，他再做一場法事，助朱秀才早日轉世為人。

　　“我碰到你個鬼呦，道長你是捉鬼還是救鬼的呦？”做誘餌的年輕人問到。

　　“無量天尊，

　　道法自然，

　　事有因果，

　　行善積德，

　　朱秀才雖為鬼魂卻不曾做惡，未曾害人，當助他早入輪回，再世為人。”不遠道長念了一句偈語。

　　他告訴朱秀才，可放心回地府，不得再現形嚇人，待移墳后就轉世投胎，來生再考大學，完成上世夙愿。

　　第二天眾人將這件事告訴貫山鄉的村民，村里有姓朱的人家，聽上了年紀的人講在民國時那橋頭還有房子，有幾個墳頭，那秀才確實是朱家的前人。

　　貫山鄉的朱姓村民和不遠道人們一起去橋頭尋找，不到半天功夫就找到墳墓。朱家人把墳遷到祖墳地里，燒了香蠟紙錢。不遠道人叫朱家村民每逢清明重陽，逢年過節來給朱秀才燒紙祭拜，使他安心轉世，來世為人，再佑族人。

　　二舅爺講完故事，小伙伴們面面相覷，你看我，我看你，意猶未盡。

　　有人問朱秀才后來投胎沒有？不遠道人法術高強還有沒有去抓鬼？

　　二舅爺喝完一壺酒，告訴小伙伴們，快回家預習功課，好好讀書，考上大學，不然就像朱秀才一樣，考不中功名，沒臉見人。

　　按時間推算那朱秀才再世為人也有三十多歲了，以他的文采肯定會做老師，說不定你們的老師就是朱秀才的轉世呦。

　　二舅爺講完故事，悠哉悠哉的回家去。

　　“啊……”小伙伴們愣住了，獨自在火爐旁瑟瑟發抖。

　　自打那以后，小伙伴們再也沒在學校考試時帶夾帶，遞紙條，扔紙團，規規矩矩遵守考場紀律。

　　我也如愿考上大學，畢業后留在省城，在一家傳媒公司工作。

　　多年后新聞報道大學教授論文抄襲，當紅明星學歷造假，我想起兒時無頭鬼的故事，古代的讀書人起碼還有廉恥，現代人反倒不如古代人有節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