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時剛過,一駕馬車緩緩駛過長街,守城的軍士例行盤問,查看過牒紙后,屈身向車內(nèi)行了大禮,揮手示意放行。
一旁的士卒湊過來,好奇問道,
“校尉大人,咱們整日守著天子腳下,達官貴人見過不少。從前也沒見您給哪個行如此大禮的。這從咱們手底下過連面兒都不露的,小的還沒見過。這究竟是哪位貴人啊?”
校尉倚著劍肅目而立,呵斥道,
“不該你知道的別瞎打聽。問那么多不怕折壽,守好你的城門去。”
馬車內(nèi),兩個男裝打扮的妙齡女子坐在車內(nèi)。正對著車門而坐的女子帶著帷帽,一側(cè)的少女則滿心歡喜的掀起身后的窗幕,悄悄觀察著外界的一切。正是武陵公主長孫玥和婢女聽雪。
“都看了一路了,還沒有看夠啊。”
長孫玥淺笑。
“公主上次帶婢子出來,都是幾年前的事情了。”
聽雪貪戀的看著外面新鮮的一切,憶起往事,又有些委屈。
“還不都是公主私自跟著七皇子出宮,跑去看雜耍也不告訴奴婢,害的奴婢和七皇子好一頓找。若不是七皇子及時趕來,奴婢差一點就被人賣去煙花之地了。”
聽雪鼻子一酸,就要落淚。長孫玥趕忙安慰,
“以后再也不會了。過會兒咱們回來,叫成沅給你買樊記的點心吃。”
外面趕馬車的人聞聲,朗聲應道,
“沒問題,公主。咱們今日早去早回,說不準還能喝上一壺惠記的梅花酒呢。”
長孫玥在城內(nèi)出行一向不喜人隨行,今日要在傍晚出城,便帶上了聽雪和成沅。成沅是皇后派在長孫玥身邊的專職護衛(wèi),武藝高強,時常幫她在坊間帶一些時興的吃食回宮,偶爾還能幫她在宮外處理一些瑣事。水車巷的宅子,就是成沅幫著相看置辦下來的,長孫玥很是滿意。
眼看著離城內(nèi)越來越遠,從官道進了山路,漸漸顛簸起來。
聽雪看著日頭西落,從車內(nèi)探出頭問成沅,
“還有多久才到啊?”
“快了,前面拐個彎,再過一刻就到了。”
聽雪放下車簾。取出預備的披風幫長孫玥系好,自己也穿戴整齊。
“夜深露重,想來山里也是冷的,公主莫要凍著了。”
長孫玥拍拍她的手,繼續(xù)閉目養(yǎng)神。
不遠處的一個竹亭里,一老一少圍著石桌烹茶。老者將沏好的熱茶倒進白瓷茶盞中,端給少年主人。
馬車行過山路的聲響格外清脆刺耳。老者提起茶壺,給自己的茶盞也倒?jié)M。
“郡侯,是她的馬車來了。”
“嗯,不急,且讓她先去尋一下,太容易找到,豈不是很無趣。”
長孫玥一行人到了蘭若寺,安置好馬車,直往后院蘭芷亭尋去。
蘭芷亭只是一個尋常的六角水亭。木梁朱瓦,站在廳內(nèi)抬頭看,穹頂?shù)癞嬛鴶?shù)個形態(tài)各異的羅漢。細細尋找了幾圈,竟是一無所獲。
“公主,會不會那詩里說的不對,或者是那西洲居士在騙人啊。”
一路顛簸,聽雪有些疲憊。
長孫玥眉頭緊鎖,
“應該不會。先不找了,等到天黑再說。成沅也過來歇息一下吧。”
聽雪將一方綢緞鋪在石桌上,取出準備的糕點,又叫成沅去向寺中的僧人討了熱茶,三人坐下飲茶驅(qū)寒。
到了戌時,烏云蔽月,僧人們都去了正殿誦經(jīng)。長孫玥鄰水望天,心想,是時候了。
正當此時,不遠處有若隱若現(xiàn)的一點光亮起,向蘭芷亭這邊飄來。
聽雪怕的不行,躲在成沅身后瑟瑟發(fā)抖。
“公主,這三更半夜的,不會有鬼吧。”
成沅笑她,
“若是真有鬼來,頭一個便捉你這最膽小的。”
聽雪輕捶了他一下,
“公主,你看他。”
長孫玥看著對面走過來,逐漸清晰的身型,說,
“不必怕了,是老熟人呢。”
成沅了然。在福盛坊書院,他為保護長孫玥,在書院里做了兩個月的雜役,這位新來的夫子,自然是眼熟的很。
來人進入蘭芷亭,摘下斗篷上的帽子,不打招呼便坐了下來。自己倒了一杯熱茶,輕啜一口。這才看向亭內(nèi)注視著他的三個人,做出大吃一驚的表情。
“更深露重,南宮姑娘怎會在此處?”
長孫玥神色淡然,
“來看星星。”
鐘離鈺一口茶尚未咽下便噴了出來。
“深更半夜,東陽郡侯又為何在此?”
“自然是,來看月亮。”
聽雪看著兩個人,又抬頭望了望天,月黑風高,冷得很,只覺得奇奇怪怪,不知所云。
“好巧。”
長孫玥面不改色。
“著實是巧啊,哈哈”
鐘離鈺撫掌大笑。
“我與南宮姑娘實在有緣,幾次相見都有奇遇。在下來到京城不過短短數(shù)日,與姑娘已有四面之緣。不知是不是老天爺特意安排的。”
長孫玥冷笑,
“我看不是老天爺安排得好,是西洲居士您一手設下的妙局,在這里等著我呢。”
成沅的手已按在劍柄上,隨時準備出手。
鐘離鈺放下茶杯,起身面對長孫玥,躬身行禮。
“東陽郡侯鐘離鈺,拜見武陵公主。”
“公主才智無雙,區(qū)區(qū)雕蟲小技,自然瞞不住公主殿下慧眼。”
長孫玥揮手拂起披風,端坐于石桌前。聽雪成沅一左一右侍立在側(cè),正是當朝公主的威儀。
“你想方設法引我至此,究竟有何目的。”
鐘離鈺屈身再拜,
“鐘離鈺自東海而來,特備東海夜明珠一顆,以贈公主。這夜明珠常見,自然入不了公主法眼。只這一顆,乃是從東海數(shù)千顆夜明珠中選出最為特別的一顆,有請能工巧匠加以打磨,制成珠釵一支,以贈公主殿下。”
說罷,從袖中取出一支銀制發(fā)釵,釵尾以織金為葉,中間托著指甲大小的一顆夜明珠。
尋常夜明珠光色發(fā)白,這一顆竟透著熒光,遠遠望去,似螢火一般。
長孫玥心中暗暗驚奇世間竟有如此奇物,卻又正色道,
“無功不受祿。郡侯獻此珍寶,所謂何求?”
長孫玥著實不解。
“若是求官問爵,你本就是郡侯之爵,如今又做了太子侍讀。東海物產(chǎn)豐饒,想來郡侯也不缺銀子使。”
鐘離鈺淺笑。
他本就風姿俊逸,出身武將世家,身型挺拔,又兼自幼飽讀詩書,多了些許書生的風流氣韻。一雙劍眉下,深邃的雙眸仿佛深不見底,讓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公主博覽群書,可知“西洲“二字出自何處?”
“自然是南朝《西洲曲》,這有何難。”
長孫玥不以為然。
“鐘離鈺自幼游歷于九州大地,閱遍我朝山河之壯美。”
長孫玥忽然覺得有些心慌。
“畢生所愿,有朝一日偕心愛之人同游山水,特此制了這支珠釵,命名“玉臺簪“。想等有朝一日,將此釵相贈。”
聽雪和成沅聞言色變,聽雪先開口斥責,
“大膽,堂堂武陵公主,豎子焉敢褻瀆。”
長孫玥默不作聲,戴上帷帽起身離開,聽雪緊隨其后。
成沅背對著長孫玥,拔出劍來對著鐘離鈺,怒目而視。
鐘離鈺仍不放棄,向著長孫玥繼續(xù)說,
“鐘離鈺對公主的真心,天地可鑒,請公主---”
話未說完,只聽“噗通”一聲巨響,
聽雪回頭看,
“什么東西落水了。”
長孫玥頭也不回的疾步前行。
成沅追上來,拉著聽雪就往前走,
“野貓落水,不必管他。”
三人走遠后,墻外一人飛奔至水亭,接著就跳了進去。
后院廂房內(nèi),鐘離鈺裹著厚厚的棉被,接過老褚遞來的姜湯,一飲而盡。
老褚很是不悅,
“若不是郡侯再三囑咐,叫我等她們走了再出來,郡侯也不會落水,受這等腌臜氣。”
鐘離鈺仍是一副笑臉,對著老褚露出兩頰的梨渦。
“無妨,咱們在這里住上一晚就行了。”
“今日拖延這幾個時辰,小褚他們應當成事了。”
老褚憂心忡忡,
“希望我家小兒,不要誤了郡侯的大事。”
已值深夜,官道上空無一人。一駕馬車疾馳著向城門方向駛?cè)ァ?p> 車內(nèi)的兩名女子倚在壁上,一路沉默。
進了城內(nèi),馬車徑直駛向建陽宮。
聽雪任由長孫玥靠在她的肩膀上,攏了攏身上的披風,心中不忍,
“公主若是困了,就睡一會兒吧,進宮了奴婢再叫您。”
“今日咱們就當沒出過宮,公主不必理會那些胡言亂語。”
長孫玥閉著眼睛,悄悄握緊了手中的發(fā)簪。
沒有人發(fā)現(xiàn),擦肩而過的時候,鐘離鈺將發(fā)簪遞給了長孫玥。而長孫玥,也沒有把發(fā)簪丟掉的打算。
宮門前,幾個宮婢內(nèi)侍焦急地等待著,見馬車回來,趕忙圍了上去。
是朝云殿皇后身邊的婢女冬泠。
“公主殿下,您可回來了。”
冬泠將長孫玥扶下馬車,
“是母后在等我回宮嗎?我這就過去。”
冬泠忍不住竟落了淚,
“是太子殿下出事了。”
長孫玥愕然,
“太子哥哥?”

灰貓不吃魚
“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原句出自《西洲曲》,是南朝樂府民歌,最早收錄于徐陵所編《玉臺新詠》。 作者本人很喜歡《吹夢到西洲》這首歌,推薦給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