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花遙之后,蘇禮的臉色陡然陰沉下來。他走進密室,向密室里面的人喝問道:“張商,你到底是什么人!”
密室面積不大,約莫十來平,沒有窗戶,屋子里僅靠一支蠟燭照明。密室里的擺設也很簡單,只有一張小桌子和兩個墊子。張商就坐在蘇禮對面的墊子上,他身上逮著枷鎖,蠟燭微弱的光亮照在臉上,顯得更加弱小。
張商聽了蘇禮的話,淡淡回道:“事已至此,你又何必多問呢?”
蘇禮道:“你的家族世代為易者,深受皇恩,我蘇禮也自認為和你算是至交。平日里錦衣玉食,人前顯貴,出行都有專門乘輿,你還有什么不滿足的?竟然組織人員陰謀造反!你對得起皇上,對得起我,對得起你的列祖列宗嗎!”
張商說道:“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我也很感謝皇上,感謝你,就我個人而言,我沒什么不滿足的。”說到這里,張商努力抬起了頭,看向蘇禮,斬釘截鐵地說道:“可我是易者!我背負著祖輩的榮光!我是與天溝通之人!我觀星占卜了幾十年,你知道我都看到了什么嗎?”
蘇禮問道:“你都看到了什么?”
張商說道:“我看到了天命,我看到了大豐天命已失。”
蘇禮道:“張商,你也是知道的,天命這虛無縹緲的東西,不是你通過觀星占卜就能看的明白的,畢竟星象會有變化,卦象也是。”
張商搖搖頭,說道:“蘇禮你不懂,所謂天命,在地不在天,在人不在神。天命即是人心,人心即是天命。”
蘇禮攥緊了拳頭,聲音低沉,像是在自言自語:“什么天命,什么人心。”
張商看了看蘇禮,緩緩說道:“蘇禮,你四歲便已入宮,在這皇宮里摸爬滾打了數十年,到了今天這個位置,我佩服你。可你在宮里待的時間太長了,身居高位的時間也太長了,長到你每天只知道圍繞著皇宮打轉,接觸的只是皇親國戚和達官顯貴,你又怎么能看清楚這個天下呢?”
蘇禮譏誚道:“你清高!你不也和我一樣,在這宮里待了幾十年,和我作了幾十年的伴嘛!”
張商撓了撓自己的頭發,說道:“我和你還是不一樣的。我沒你厲害,反而有了接觸民間的可能,也有了看透這世間的可能。蘇禮,你知道流民嗎?”
蘇禮道:“這有什么不知道的。流民,就是失去了自己土地、被迫四處漂流的人。這些人不事生產,成群結隊,四處乞討。他們之中有的賤賣自己到世家大族中充當奴隸,有的嘯聚山林占山為王……總而言之,都是些麻煩人罷了。”
張商冷笑一聲:“好一個麻煩人啊!你說的確實頭頭是道,可是你見過他們嗎?你沒見過。可是機緣巧合之下,我見過他們。他們一個個衣衫襤褸,食不果腹,聽說哪里有糧食就往哪里跑,平時也都愛干點小偷小摸的事。人數又多,紀律又不好,行動起來往往跨州跨郡。我剛開始見他們的時候,他們見我是官家的,便將我們連人帶車一起圍了來乞討,官府的軍隊來了以后又一哄而散。說句不好聽的,那是我仿佛看到了蝗蟲過境。”
“可是,見的他們多了,我也慢慢和他們打起了交道。我知道了他們也是可憐人,或者因為水旱蝗災沒了收成,或者因為貪官污吏貪贓枉法,或者因為地方豪強魚肉鄉里,他們的土地被巧取豪奪了,只得背井離鄉,有時候甚至只能以草根為食。我同情他們,卻也沒什么辦法,只能暫時當做視而不見,畢竟天下這么大,有的地方也那么窮,出點這些可憐人也還算正常。”
“可是我錯了,我越出宮門,越發現這些流民距離京城越近。剛開始的時候他們還只是出現在窮鄉僻壤,可隨著時間的推移,我發現慢慢的,一些富庶地方也有了他們的身影,而且隊伍越發龐大。直到我有一次在京城附近看到了他們,我才知道原來這天下早已亂了,這民心早已失了。既然這天地之間不給他們活路,我作為一個易者,斷陰陽占天命的存在,為何不能領著他們找出一條活路呢?”
蘇禮被張商的話氣的渾身發抖,說道:“狼子野心,狼子野心。張商,現在你的陰謀詭計已經全部暴露出來了,識相的把你們的計劃向皇上和盤托出,我還能給你說說好話,爭取不禍及家人。”
張商說道:“我不知道。”
蘇禮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問道:“你說什么?”
張商重復道:“我不知道。蘇禮,我自始至終都只是一個易者,既沒有能力,也沒有條件去管理山海盟。我充其量只是一個精神領袖,順便提供一些情報罷了。至于真正的山海盟盟主,你已經將他給放跑了。”
蘇禮聽了張商的話,心里涼了半截。他此時此刻才真正認清這個和自己相處了幾十年的朋友。他隱隱有種預感,一場席卷整個大豐的風暴,將要來臨了。
張商突然吐出一口黑血,整個人也徹底衰弱下去。在送走山海盟的盟主黃勝之后,他提前服下了毒藥,靜靜地等待著死亡的來臨。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站起身來,向咬牙看著自己的蘇禮行了最后一個禮,說道:“易者張商,請大豐赴死!”
云柳城外,黃勝帶著自己解救出來的山海盟的人,估計著自己的老友此時此刻應該已經離世。看了最后一眼云柳城后,他轉過身去,騎著自己的馬頭也不回地向北方奔去。
黃成一邊騎馬,一邊對身邊的手下說道:“現在山海盟已經暴露,我需要立即回總堂準備起事事宜。你們拿著我的令牌立刻奔赴十八道七十二郡里的各堂堂主,告知他們按照計劃即刻起事,共同反了大豐。”
眾人紛紛答道:“是。”
走到岔路口后,黃成停下馬,對即將各奔東西的盟眾說道:“我們就在這里分別吧。諸位,莫忘記我們的盟詞!”
說罷,黃成和眾人異口同聲道:“山海草民,請大豐赴死!”
傳信的使者就此分散到大豐各地,其中一人來到了佑康道。循著山海盟的印記,他找到了這里的分堂堂主。向堂主稟明事情原委后,佑康堂主神色凝重,立刻派自己新收的小弟李成召集自己的手下。
堂主開門見山道:“各位兄弟,重大好消息,總堂已經決定,現在立刻起兵反豐。”
“太好了,終于等到今天了。”底下的人紛紛附和道。
看到軍心可用,堂主滿意地點點頭,說道:“現在,我宣布山海盟佑康堂自今日起正式反豐。諸位,別的我也不多說了,只說一句話,山海草民,請大豐赴死!”
“山海草民,請大豐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