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知青
老宅北面是二層樓房。
樓房一層住人,二層可以住人但更多是當儲藏室。買入前地主家在二樓藏金銀財寶等珍貴物品,從房間一層搭梯子才能上二樓,所以寶貝藏上面人住下面是相當安全的。
樓房分隔成四間,父母結婚后住了一間,一間豆腐房,兩間住著知青。
運動時期,家里因為爺爺的法官身份被劃為特殊分子家庭,并安置了一伙知識青年。很快知青們就和家人打的一片火熱,因為父母住的房間二層有太奶奶的紡車,還堆著大量發黃的書籍,由于位置隱秘一直無人想起。
書籍都是爺爺年輕時積攢的,太爺說爺爺上學正經文章沒學到,歪門邪道的書看的比誰都多。小時候我還見過這堆書,我家發黃的《三俠五義》《七劍十三俠》《施公案》《彭公案》就是在閣樓拿的線裝書。知青們回城時用他們的水缸、鐵鍋、皮箱等物件換走了一部分書,他們中有人最大做到了省委宣傳部長,前幾年退休后曾故地重游,說他從老屋拿走的書還保存在家里。
和爺爺一起玩的大少爺家有一年年關莫名其妙的遭到了一場大火,連燒三天三夜,火滅后他家一錢窖的財寶不翼而飛。作為東家的父親氣死了,大少爺為了抽鴉片開始變賣家產。他主動來找太爺,說與其賣給別人還不如把緊挨老宅的前院賣給我們,那是他家一處當鋪的后院,原本是庫房和伙計居住的地方。太爺花了三百五十銀元把當鋪的后院買到了爺爺名下,老宅就又擴進來一個前院。
前后兩院最多的時候有大小四個廚房,一家人吃不到一起。二伯家在前院有一個廚房,父母結婚后有個小廚房,太奶奶和爺爺姑姑在豆腐房,太爺和奶奶等其他人在大廚房開火,這還不算知青們的廚房,一到飯點到處鍋碗瓢盆聲。
我剛出生的那年老宅就分了家,幾個兒子在外各自居住,爺爺一人住后院老屋,前院是叔叔一家和太奶奶。我從小就害怕一個人去老屋,直到十四五歲才敢獨自去老屋時不回頭頻繁的看身后。
前院當鋪的庫房建的特別高,屋脊有七八米。前后院的通行巷道有三十多米長,不到兩米寬,夾在兩側高聳的房屋之間四季不見陽光,始終感覺有冷颼颼的涼風。巷道盡頭是后院沉重的大門,一推就是門軸悠長的“吱喲”聲,映入眼簾的不是老就是舊,冷不丁會從某個角落鉆出嚇人一身雞皮疙瘩的太奶奶。
太奶奶非常高壽,將近一百歲才去世。我小時候太奶奶的身高已經蜷縮到一點點,只穿藍色或者黑色的老式斜襟短襖,梳老式的盤頭發髻。她是三寸金蓮的小腳,老了后絕大多數時間都不下炕,即使下炕也只在前后院轉轉,小腳拄著拐杖走起路來沒有聲音。
無數次在老屋沒看到爺爺,正各個屋子尋找時,太奶奶就從某個角落悄無聲息的出來,要不就從背后傳來沒牙而含糊怪異的聲音,但大多數時候都是默默的在身后用拐杖杵我,兒時對老屋的印象中太奶奶簡直是噩夢般的存在。
隨著太奶奶和爺爺的去世,不住人的老屋后院就徹底荒廢了。
小鎮至今還有許多老房子,都分布在老街周圍,街邊依舊有延續了兩三百年一代代靠手藝傳下來的老鋪。現存最早的老房子建造于康熙初年,我曾去拜訪時其后人還住在里面,說土木結構的房子只要一直住人修繕,其生命年限要遠超鋼筋混凝土建筑,而且冬暖夏涼的舒適程度是空調房無法比的。
這些老房子如果生在城市,可能都是踏破門檻的博物館,而在小鎮它們只是用來住人的屋子,在現代化浪潮的推進中遲早躲不開拆除的命運,這就是宿命。
從第一代遷徙到小鎮的先祖算起,本姓支脈已歷經九代。第九代現有五名男丁,仍在小鎮居住的只有兩人,其他一人落戶江西兩人落戶上海。未生育的第八代還有兩人,一人落戶陜西一人落戶江蘇。
爺爺在世時老屋是個紐帶,維系著整個家庭。爺爺去世后老屋成了象征,寄托著我們眾多后代源于一脈的哀思。如今,我們失去了紐帶和象征,她的后人們可能真的要開始浪跡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