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拉娜是五天后才出現的。

　　我正在餐廳鼓搗全能食品加工機，研究著合成食品那股似有似無的怪味從何而來，一轉頭看到布拉娜已經站在我身后了，正抱著胳膊似乎很認真地看著我忙活。

　　“那個怪味不是分子打印機造成的。”布拉娜淡淡地說道，她這種貌似淡漠的神情可是若琳很少會出現的。若琳在我面前總表現得有些小女人的嬌嗔之態，雖然時常使點小性子也是酸酸甜甜的幸福味道。

　　我還在有些愣神，布拉娜又接著說，“我派去南美洲的晶元體分身已經回來了，目前看到的情況很糟糕，不過南美洲不是人類文明的核心地區，所以對于人類未來的命運，還是等等其他地區的消息再說吧。林伊你現在應該是完全恢復了吧，我可以和你說說智慧之根的第四形態和擬化能力了。咱們去那邊坐下說吧。”

　　布拉娜指了指餐廳靠窗的座位，極晝的陽光把餐廳里照得暖暖的，昨天剛下的雪，在窗邊堆出厚厚的一層，南極下的雪很細密，看上去像是融化了一半的冰激淋堆在窗邊。出于隔熱保溫和建筑結構強度的考慮，整個科考中心只為餐廳設計了大面積的玻璃窗，科考隊的同事們沒有撤離時，那里可是極為搶手的位置，只要有陽光，哪怕是極晝期間的幾個月也很少會空出來。現在一切都不同了。想著布拉娜剛才說南美洲情況很糟糕，也不知是糟糕到什么地步，我不由得嘆了口氣，放下手中的工具跟在她身后走到窗邊坐了下來。

　　“智慧能力真的會退化嗎？擬化能力又是什么樣的能力呢？”，這是我憋了幾天的疑問，剛一坐下就沒有遲疑地拋了出來。

　　“布拉納斯人的衰退，還有我所實驗的另外幾個星球的智慧生命，都證實了智慧之根的衰退特性。解釋擬化能力，要從智慧之根的進化講起。”，對于我單刀直入的發問，布拉娜沒有顯示出什么情緒，不過也許正如她自己所說，晶元體是無機半生命體，是不會有情緒和情感的。

　　“第一形態的智慧之根將各種有機分子連結為生命體，能夠感知環境中的各種信息并做出反應，逐漸形成有復雜信息處理能力的神經和腦組織。但是適應環境所需的信息量是很有限的，因此還不能直接產生真正的智慧，只是一種對環境的反應能力而已。智慧之根的第一形態進化到第二形態，然后產生初級智慧需要數億年的時間。這個過程過于漫長，不適合我的高級智慧實驗，所以我對這類低等級物種并不太關注。

　　“第二形態的智慧之根產生的初級智慧具備了想象能力，想象就如同是受控的夢境，使大腦能夠脫離外部環境的約束，自發產生各種信息并進行虛擬響應，大大加速大腦和智慧之根的進化。這一類物種經過數百萬年的持續演化，有一部分物種會達到智慧之根的第三形態，具備高級智慧的抽象能力。抽象能力不僅使大腦開啟了模式化運行的機制，也是大腦信息處理過程的一次飛躍。不僅完全脫離了外部環境的限制，更脫離了自然法則的限制，不再是對自然界已有信息的簡單復制和變形，而是能夠在大腦中創造出無限可能性的信息集合，使大腦再一次加速進化。這也是智慧之根的進化和衰退周期會越來越短的原因所在。”

　　“那人類是如何被你創生的呢，還有就是按照你的說法，人類獲得智慧之根第三形態已經有數萬年了，可人類科技進步為什么只是在這百余年才開始加速呢？”，聽到這里我還是忍不住又插了兩個問題進去。

　　“500萬年前我來到地球，發現了58個物種已經到達了進化出智慧之根第二形態的臨界點。其中的人科動物在生存環境、身體結構和行為模式上是最有進化潛力的，所以被我植入了與智慧之根第二形態有關的基因信息，加速了人科動物的轉化。這個加速只是對臨界狀態的物種有效，所以我不得不等到50萬年，才在人科動物中挑選出達到臨界點的智人種進行基因注入。我選擇的其他實驗星球也都是類似的情況。根據我對你大腦的探測，你們智人種群是在數萬年前完全實現了智慧之根第三形態的進化，雖然人類現在有了還不錯的科技水平，不過你們幾萬前的原始祖先就已經和現代人類位于完全一樣的智慧層級了。智慧能力不等同于科技水平，科技進步需要基于知識和技能的積累，同時也會促進知識的獲取和技能的拓展，所以科技進步會有一種正反饋式的加速發展階段，但在智慧之根的限制下，這個加速是不能持續的。布拉納斯人的科技水平就是在巔峰期停滯了兩萬年，然后開始出現智慧之根的加速衰退，從我的智慧之根實驗看，能夠持續這么長時間的智慧巔峰已經是異數了。”

　　布拉娜說到這兒停了下來，轉頭看向窗外的一片冰雪的世界，似乎又進入一種迷茫的狀態。這種情況之前也出現過，一旦說到布拉納斯人的衰落和滅絕，布拉娜就會有這樣的神態。莫非她真是把自己當作布拉納斯人的同類？我沒有說話，也不知道這個時候應該說些什么。

　　布拉娜很快就轉回頭注視著我接著說，“第三形態的智慧之根如何突破到第四形態，是布拉納斯人和我一直在追尋探索的目標，但現在還沒有得到完整的答案。在布拉納斯人的理論中，智慧之根第四形態是將大腦的運行與宇宙運行的智慧之根融為一體，擬化能力就是感知和操控宇宙時空萬物的能力，成為宇宙的主宰。”

　　布拉娜看著我再一次被震驚的表情，又停頓了一下才接著說，“是的，宇宙也是在智慧之根的牽引下運行的，但那是另一個維度的智慧之根。一旦智慧之根進化到第四形態，將意味著宇宙智慧之根在另一個維度中的突破，是在另一個高維宇宙中的進化。”

　　宇宙的智慧之根，宇宙智慧的進化，另一個高維宇宙.....我的研究專業是生物和生態學，雖然因為個人興趣也輔修了理論物理的一些課程，但布拉娜這些話的信息量還是超過了我的理解范圍。此時我只能感慨人類是何其渺小，一個外星智慧的實驗品，輕易就會被宇宙災變抹去，原本就不一定會出現，之后又默默地泯然于蒼茫宇宙。如果把這個作為哲學三問“我是誰，我從何處來，將到何處去的”回答，那可真是讓人沮喪到了無生趣啊！人類難道真的只是宇宙中一個微不足道的過客嗎？

　　沒等我開口問，布拉娜就像看透我內心一樣說道，“你們地球人類并不是像小白鼠一樣的試驗品。我為你們植入的智慧之根催化基因來自布拉納斯人，所以我更愿意把你們看作布拉納斯智慧的延續。雖然我和布拉納斯人還沒有解開宇宙生命與智慧的全部奧秘，但我相信任何智慧生命從整體上都不應該是宇宙中微不足道的過客。你可以想一想，對宇宙來說生命體不是一種必然的確定性存在，卻是宇宙中唯一的低熵值負荷。同樣的，對于生命體來說智慧也不是一種必然必須的存在，反而不得不為智慧付出高昂的代價。你知道人類大腦所消耗的能量會占到人體全部能耗的70%以上，這個比例遠遠高于地球上的任何動物，為了滿足大腦的能耗，人類的生存難度也遠遠高于地球上的絕大多數動物。林伊你有沒有想過，地球上的海豚，烏鴉，章魚，馬，豬和黑猩猩都是其所生存環境中的高智商動物，但為什么沒有任何一個成為優勢種群？我的答案是，智慧并不會直接提升一個物種在生物種群中的地位。雖然人科動物中的智人種在地球上成為有統治地位的優勢生物，但在我實驗的其他星球上，也有一些高等智慧生命并不是優勢生物。說了這么多就是想告訴你，智慧生命物種對于宇宙的智慧之根也許都有著什么特殊的意義和作用。”

　　我聽到這些安慰只是默然無語，畢竟人類很可能已難逃滅絕的厄運，再去探討人類對于宇宙的意義又有什么用處呢？

　　布拉娜見我無話就起身對我說，“你的疑惑我差不多都解答完了，這段時間我需要通過你們的知識庫來完全吸收人類的智慧成果，然后與其他星球上產生的智慧成果進行疊加分析。等我的晶元體全部回來之后，再和你討論地球的未來吧。”，說罷布拉娜已飄然而去，只留下我還坐在窗邊黯然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