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丹開始還是帶著鄙夷的笑意蹲在地上聽著一個女人在這里絮絮叨叨，在他看來，無非是這個女人想多活一會兒罷了。可越聽到后面，拓丹漸漸的直起了身子，而面上的神色早都復雜不已，晦暗不明。

　　扎篤在旁，親眼目睹了這個剛才還渾身是血，此刻卻能清清楚楚，一字一句的威脅著自己的主子，也只能在心里暗罵一聲，娘的，真生的一張伶牙俐齒的好嘴。

　　蕭寒看了陸瑤一眼，默認了她的說法，嘴角揚起了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意。

　　他其實，剛才就發現了這個房間的破綻。拓丹明明要炸掉整間房子，身子卻是向著里墻走的，若他猜的沒錯，這堵墻應該是有暗道的。

　　他又想到了靖州節度使和靖州刺史。大隱隱于市，能在靖州城的鬧市之中尋的這么一座有暗道的地方，很明顯，這些人最近已經不是第一次來靖州了。

　　或許他們早都在等待賽馬會了。

　　蕭寒眼力極好，他很清楚的看見平整的一面白墻，有一小塊地方凹凸不平。若是不仔細看，或者站的方位不對，都是看不出來的，不出意外，那個地方應該就是機關所在之處。

　　火藥被炸不可怕，因為他在進來之前，早都吩咐人將四周的居民都帶了出去。那時，他倒是沒想到拓丹為了達到目的，竟然會在房子里面鋪了整整一排炸藥。可真的看到炸藥的時候，他又不緊張了，拓丹是名正言順的可汗繼承者，又怎會甘心真的和自己命喪于此。

　　只是.......蕭寒又看了一眼身側站著的女人，她形容狼狽，發絲凌亂，衣衫之上都是被浸濕的血跡，只面色鎮定從容，倒像是身處戰場臨危不亂指揮作戰的女將軍，灰頭土臉也沒有讓她暗淡半分，反而如驕陽一般閃耀灼人。

　　心下想笑，不禁暗自感慨一句，雖然陸政廷待她不怎么樣，可畢竟是親生的，她身上到底還是流淌著一代武將骨子里風華。

　　拓丹說道：“武安候夫人既然會如此分析時局，那本王也不遮掩了，你不妨替本王也分析分析，為我們想一個兩全其美之策。”

　　說道“兩全其美”的時候，拓丹還故意用手指了一圈屋子里的人，加重了語聲。

　　陸瑤說道：“這當然好說，只是有些本夫人提的都是些意見，能否真的實施，還得仰仗侯爺和陛下的意思。”

　　蕭寒心中倒是越發的好奇了，他手一擺，示意陸瑤說：“先說出來，本候看看可不可行。”

　　扎篤：“..........”

　　明明是他們綁來了人要談判，怎么好好的，風水輪流轉，竟成了案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現在還要人家看可不可行，這都什么事兒啊？

　　拓丹此刻面色也是不怎么好看，只他出身王族，哪怕再生氣，也懂得如何掩飾自己的情緒，倒是沒有扎篤那般瞪眼拉臉來的明顯。

　　陸瑤寬袖一掃，直直坐到了方才蕭寒坐著的位子上，她實在是有些累了，只眼下，還得繼續裝著，不能讓人看出來。

　　她剛一坐下，蕭寒就將她的座椅穩了穩。

　　她也沒回頭，只笑著對拓丹說道：“拓丹王子榮登可汗之日，我朝自會將查貼兒作為賀禮親自送到柔然。”

　　拓丹眸色一暗：“夫人說的哪里話，本王要的是現在帶查貼兒回柔然。”

　　蕭寒站在后面，用手掩了掩，想笑，又輕咳了兩聲，壓制住了。

　　陸瑤繼續道：“復雜的話簡單說，若是本夫人沒猜錯，柔然四分五裂的幾股勢力必定不容小覷，他日，就算拓丹王子幸運，能在這群人中殺出一條血路，當上了可汗，也未必就能將這寶座坐的穩。而當那時，查貼兒在你手中，其實相當于柔然左翼王一脈已經徹底被你掌握了。到時候再借刀殺人，我想，拓丹王子一定比我一個女流之輩更擅長。”

　　話音落定，陸瑤端端正正的坐在位上，一頭凌亂的青絲披散在身后，因為失了血，又帶著疲憊，她的臉色看起來比以往更白了，這就是這樣一幅隨意到不能再隨意的姿態，偏偏在此刻透露著一股別樣的嫵媚風情，無關容顏。拓丹看著她的眼神不自覺得有些怔了怔。蕭寒站在陸瑤身后，雖不知陸瑤此時的面容，可單憑著拓丹的神情，他都能猜出來個八九分，蕭寒目光沉了沉，忽而又幾不可查的笑了笑。

　　他的夫人，居然還是個玩弄權術的好手，他倒是從來都不知道。這一番陳詞不都是朝堂上那些老奸巨猾的老狐貍才經常玩的一套嗎？

　　扎篤看了看自家主子的神情，心下，不自覺的嘆了嘆氣，他重重的咳了兩聲，拓丹被扎篤的咳嗽聲拉回了心緒。

　　“武安候夫人倒是談生意的一把好手。”

　　陸瑤笑笑：“這談判和談生意都是一樣的，看的是誰的籌碼重。”

　　如此坦蕩，倒顯得她光明磊落的很。

　　陸瑤話說完，站起身來，走到蕭寒身側說道：“只不過，這些都是我這婦人的一些拙見，至于到底能不能行，還要問問我家侯爺。”

　　她身子羸弱，在外人看來是她用臂彎挽著蕭寒，夫妻親密。只有蕭寒知道，她幾乎整個人都快倒在了他的身上。

　　她是真的心力耗盡了......

　　蕭寒手從她背后搭過，攬著她的腰，說道：“夫人所言，正是本候所想，拓丹王子也不必擔憂我們會出爾反爾，整件事情，我都會上達天聽。大慶皇帝一言九鼎，從來就沒有食言的時候。本候，也不屑為了逃命，干出一些說話不算數的事來。”

　　言盡于此，拓丹倒是覺得最后的結果，也不是他想象中最壞的。于是，再三思索下，他決定就照此行。

　　待二人離開民舍，走出西邊巷坊之時，拓丹才發現，附近早已沒了人煙。忽然想起，剛才在他將要點燃火藥時，蕭寒為什么能如此鎮定了。想來，他一定有把握保證自身安危，又有把握不傷害無辜。

　　拓丹忽的失笑了聲，武安候確實是一個能直接威脅到柔然的存在。

　　靖州刺史的府邸，丫鬟小廝匆匆忙忙進進出出，花廳里坐著一排靖州城有名的大夫。人人面色冷凝，但一眼望過去，還是坐在上首的靖州刺史和靖州節度使臉色最難看。

　　官舍是不可能再回去了，靖州刺史當天就在西巷坊等著接人，武安候抱著夫人從巷口出來的那一刻，他的心忽然“咯噔”一下沉入了谷底。他都沒敢再看侯爺那張冰塊一樣的臉第二次，直接指派跟著的人，將人迎進了府邸。此刻，早前回去傳話的侍衛早已將靖州城中有名的大夫都一一抓了回來。

　　武安候倒也沒拒絕，待上了馬車聽他指揮的不是去官舍的路，也沒有問他緣由。只是，從剛才到現在，人都沒睜眼瞧過他一眼。

　　世上的事情，本就沒有感同身受這一說。此刻他的心情，估計只有靖州節度使才能理解吧.......

　　進去的李大夫出來了，他擦了擦額前滲出的一排冷汗，提著藥箱來到花廳向靖州刺史回復情況。

　　“李大夫，如何？”李大夫一入門，靖州刺史就一個激靈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趕忙問道。

　　靖州節度使雖然也同他一樣焦急，但畢竟是武將，生死場上打拼回來的，還能比靖州刺史看著沉穩一些。

　　李大夫上前正欲行禮回話，靖州刺史大手一揮，急的直冒泡：“李大夫快說，都什么時候了還行禮。”

　　李大夫頓了一下，心下想翻無數個白眼......

　　當個草民難！當個被人看重的草民大夫更是難！.....

　　“回大人，武安候夫人只是單純的失血過多，再加上突然的受驚和勞累，所以才久久未醒，身子并無大礙。草民已經開了方子。若大人不放心，可讓徐大夫和陳大夫再次確診。”

　　靖州刺史的懸著的心這才稍稍落了下地。

　　正糾結著自己應該前去探望還是留在此地繼續等消息，就見武安候從門里走了進來，面色沉沉如黑云壓境。屋內的氣氛陡然又肅然了起來。

　　靖州刺史趕忙讓開了坐，和靖州節度使一樣站在下首。

　　“將本月關城輪值守將的名字都給報上來，你再派人將軍中所有的底細查一遍。”蕭寒說著話，目光看向靖州節度使。

　　靖州節度使立馬抱拳應是。

　　蕭寒又將目光投向了靖州刺史，靖州刺史渾身一顫，身子站的筆挺。

　　想他也是一方民政首官，雖不敢自大，但卻也心知肚明自己治地有方，在靖州百姓心中也有著不低的威望，只是這次，對方是在有些無影無蹤，做了錯事，自然心虛的很。

　　“你將靖州城徹查一番，看看城中還有沒有柔然細作。”頓了頓，蕭寒又補充道：“暗地里查，不要驚動百姓，賽馬會正常舉行，不要鬧的人心惶惶。”

　　靖州刺史忙遵命。

　　安排好了最重要的任務之后，蕭寒便起身走了。

　　正午過后，成風過來傳話，罰二位大人五年俸祿，并命二人在五日之內上報徹查結果，若是日后再有一次類似狀況，那二位大人就啟程回洛京，這上北之地也不必呆了。

　　靖州刺史和靖州節度使忙感恩戴德，下跪謝恩。

　　其實，若不是武安候本來就知道拓丹是個什么樣的人，他還真要懷疑這二人是否和柔然那邊有什么暗中勾當。

　　如此，罰他二人五年俸祿，也不算委屈了他們。若不是拓丹此次只有這一件事，那靖州刺史和靖州節度使恐怕明天就要前往洛京去坐天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