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章:想通
篝火宴會安排在晚間舉行,喜愛熱鬧的人早就聚在馬場上圍著熊熊篝火團坐了起來。女眷們三三兩兩的天南海北的聊著天,男人們手里都拿著一壺酒互相敬著,豪邁的一飲而盡。焰火光彩奪目,似一抹火紅的薄霧向周圍四散開來,浸在每個人臉上,最后融入無邊無盡的黑暗之中。
火堆旁飄來一陣鮮美的烤羊肉味,方才還在低聲喃喃的女眷們,聞到這股飄過來的美味都忍不住的朝著飄來的方向望去。
待看清了烤羊肉的人,眾人不禁都愣了一愣。只見薩納公主一手拿著穿著羊肉的烤架,悠閑的坐在旁邊的一堆小火旁,慢悠悠的轉動著,細看過去,就會發現,羊的腹部也被切開了,里面塞滿了綠油油的蔥花。
眾人皆訝然,果然,一個人不是真的一無是處。就比如面前這位驕縱任性的公主竟然還烤的一手好羊肉。
薩納故意抬眸,掃了她們一眼,又看了看手里的杰作,然后頗有些自得的繼續烤著。眾人抿了一口不自覺留下來的口水,看著她那傲慢的模樣,又一個個面露不屑的轉過了頭,不再看她。
薩納本來想在人前好好的露一手,卻沒想到自己剛才不自覺中流出的傲慢神情早已將眾人生生勸退了。
這并不是薩納的本意。
瓦格王子看著妹妹有些喪惱的神情,趕忙走到了薩納身旁,坐下說道:“我妹妹烤的羊肉是我吃過最好吃的羊肉。”
薩納轉頭,看了一眼正扔下彎刀要往下坐的兄長,無奈的笑了一聲:“在哥哥眼中,就算天王老子親手為你烤肉恐怕都沒有我烤的香吧。”
瓦格王子看著她被火苗映的通紅的臉,再加上方才她說的那句話,不禁笑了出聲:“對啊,就算天皇老子也沒有我妹妹烤的香。”
薩納嘴角揚起了再也遮掩不住的笑,也不看他,只手里還不停的翻著烤架,似是自言自語道:“哥哥,我是不是很討人嫌?”
冷不丁的冒出來這么一句,瓦格王子也怔了一瞬,這句話怎么都不像她妹妹能說出來的話,她什么時候這樣妄自菲薄過?
“當然不是!你是我們瓦格的太陽,在草原上有多少人排著隊想要娶你!”瓦格王子垂眸看著地上有些不同以往的薩納,堅定的說道。
他此刻也有些懊惱武安候了,雖然知道關于此事,武安候并無任何錯處,可看著自己妹妹這副模樣,他還是有些想要埋怨對方幾分。
果然,情字傷人,就連自己妹妹這么明媚的女子都逃不過這一劫。
他嗓音渾厚,帶著草原上特有的淳樸,斬釘截鐵的說出這么一段話來,倒讓人很是安慰一些。
瓦格王子話剛說完,就聽見不遠處一片騷動。抬眼看去,陸瑤在紫鵑和綠綺的陪同下,和蕭寒正身著一黑一白,紋飾一樣的兩件披風,從遠處緩緩走進眾人視線。
本來圍坐在火爐旁的人“嘩”的一下都站了起來向二位行禮。蕭寒本來不想來的,因為他知道自己一來肯定就會是這樣一副景象,只是拗不過陸瑤的軟磨硬泡。
說實話,那還是第一次有人和他撒嬌,而他自己也被弄得渾身酥麻,于是,也就糊里糊涂的答應了下來。
其實,仔細想想,也是第一次有人和他撒嬌吧。他隱隱約約記得以前應酬的時候,也有女子和他這般嬌滴滴的說話,只是每次,他涌到最邊的也就只有“滾”字。
看著面前一排排拘謹的人,蕭寒心想,若他再清醒清醒,想想來了之后,眾人紛紛起身行禮的模樣,他也絕對不會就這副模樣的和陸瑤出現在這種場合。
蕭寒擺了擺手,示意大家不要拘束,該吃吃該喝喝。說完之后,便閃到了一邊,坐到了成風旁邊。
成風本是個愛熱鬧的性子,今夜這樣的場合,卻一個人坐著,倒是讓人有些頗意外。
“啪!啪!”幾聲脆響,火星從火苗中間崩了出來,綻放在漆黑的夜色中,仿佛驚艷的流星轉瞬即逝。
薩納和瓦格王子也被這幾聲清脆的響聲驚的回了神。
薩納用手撕了一片羊肉,放在嘴里嘗了嘗。待確定羊肉烤好了之后,她從烤架上將肉取了下來,撕了一半遞給身邊的兄長。
味汁鮮美,油順著羊皮滾了下來,掉到火里,又發出了一陣“呲呲”聲。
兄妹二人坐在小火堆旁,饒是靖州刺史為表敬客之道,派人三翻四次來請,都沒有請動。最后也只能聽之任之了。
薩納嚼著手里的羊肉,漫不經心的說了一句:“哥哥,我想通了。”
正大口大口嚼著肉的瓦格王子還沒反應過來,他一邊繼續不放棄手里的美食,一邊轉頭看向薩納,隨口問道:“妹妹,你想通什么了?”
“漢人有句話叫‘天涯何處無芳草’,你聽過沒有哥哥?”
瓦格王子反應再慢,這句話也是聽過的,他忽然瞪大了眼睛,看向薩納:“你說你不嫁武安候了?”
“嗯.....不嫁了。”薩納云淡風輕說著話,就好像在說今天夜里星星真多一樣隨意。
瓦格王子生怕她會反悔似的,連問都不肯問她為什么,恨不得立馬就慶祝她從死胡同里走出來。
薩納很少有這么沉靜的時候,或者說,他從來沒見過自己的妹妹還能有現在這般溫文爾雅,平心靜氣的模樣。
只見薩納放下了手中的羊腿,眼睛盯著面前的火堆,一個人自言自語娓娓道來。
“我今天白日在城郊救了一個人。”
“救人?”瓦格王子大嘴一張吃完了最后一口肉,準備好好聽聽妹妹準備給他說什么。
薩納點點頭,繼續說道:“從前,我迷戀武安候鮮衣怒馬的少年氣,覺得他渾身上下無一不透露著尊貴無比,天潢貴胄的風華。那時的我,覺得自己是草原上最耀眼的星星,也只有他這種亮瞎人眼的男子才配的上我。”
說到自己是草原上最耀眼的星星的時候,薩納倒是一如既往的不遑多讓,挺直了胸脯,自信非常。瓦格王子看著依然還是那副自信滿滿的妹妹,不由的咧開了嘴角,他摟了摟薩納的肩膀,用那副依舊很是渾厚的聲音安慰道:“你本來就是草原上最耀眼的星星,就是那火紅的太陽也是配不上你的。”
“可是,哥哥,今天我在城郊牽著馬閑逛,遇上了一個準備跳橋自盡的女子,她一只腳都邁出了橋欄桿處。你知道,我本來也不是什么喜歡多管閑事的人,可若要讓我眼睜睜的看著一個人死在我面前,那我也是做不到的。”
瓦格王子非常認同的點了點頭,別看他這個妹妹平時咋咋呼呼的,其實心里還是很善良的。
“那女子被我救了下來之后,便癱坐在橋邊欄桿下,哭的泣不成聲。我自己的事情都一團亂麻,哪有閑心去操心別人的事。于是我轉身就要走。”
瓦格王子依舊是不住的點頭,這確實都像他這個妹妹能干出來的事兒。
薩納繼續道:“我剛要走,那女子就把我給拽住,非要讓我聽完她的故事,我看著她哭的凌亂的模樣,終是不忍心,于是便不耐煩的聽完了她的故事。”
瓦格王子現在的注意點倒是轉移了:“什么故事?發生了什么事竟會讓她如此想不開。”
“她說,她從小便愛慕自己的夫君,可是,等她長大之后,想要向對方表白心意之時,才發現人家已經有了婚約。可是她年少情深,思之如狂,根本不管這些。回到家哭著鬧著要嫁給自己的夫君。”
瓦格王子臉上的心意漸漸淡了下來,這樣聽來,這股非心上人不嫁的勁兒倒是和自己的妹妹挺像的。
“他的父親,是靖州的富紳,用了些手段,也自然達到了她的目的。與男子有婚約的那名女子被迫成為男子的妾室,而她則登堂入室當了主母。”
“可是幾年過去了,男子對她只有恨意,恨她一意孤行破壞了自己的姻緣,恨因為她的出現,自己的心上人不得不受委屈,降為妾室。后來,男子飛黃騰達,比她的父親還富有。于是,便開始報復她父女二人。”
“從成親到現在,她從未感受過一日丈夫的疼愛,就像一朵被扔在角落里的花,自生自滅。她耍盡了主母的威風,卻自始至終都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昨天,他的丈夫以她多年無所出為由,要休了她,她的父親趕來為她主持公道,卻被她丈夫的不爛之舌氣的直接昏死過去,人后來醒了不到一刻便徹底的撒手人寰。”
“她在父親死的那一刻起,突然就清醒了過來,只是,她無法接受父親因為她而死的事實,她一心求死,只想追到地下去向父親道歉。”
瓦格王子面上早已正肅了下來,他知道,妹妹是從這名女子的身上找到了一些自己的影子。
“哥哥。”薩納忽然轉過身,意味深長的盯著瓦格王子:“我覺得我現在的心情就和這名女子之前是一樣的,我根本不在乎別人喜歡不喜歡我,也不管他有沒有成親,只一心想滿足自己的欲望,一意孤行的想要嫁給他。甚至蠢到要父王以犧牲部落為代價。”
“我是瓦格的公主,你和父王從小視我為掌上明珠,我怎么能這么沒良心的只顧著自己。若是我不嫁給武安候,父親還是大慶皇帝想要拉攏的對象。可是,若我嫁給了武安候,父親就完完全全被大慶皇帝給掣肘了。本來還有自己獨立的空間,一旦牽扯進了大慶皇室,我們瓦格根本就沒有可以轉圜的余地。”
“你長大了,薩納。”瓦格王子伸出手摸了摸薩納身后披著的烏發,感慨的說道。他從來都沒想過那個每日只知道吃喝玩樂的公主居然能在朝夕之間,有如此大的改變。她連如今的朝政局勢都能分析的來。
“哥哥,我不想要一意孤行嫁給武安候后,落的和那位女子一樣的下場。你和父王,還有我們瓦格部絕對不能因為我的愚蠢而有任何損失。”薩納說完,眼角瑩潤,夜色之下,閃著盈盈微光,她抬頭看著滿天繁星,將眼淚又生生的回流了回去。
“可能,我也沒那么喜歡他吧。”薩納沖著瓦格王子嘿嘿一笑,又低頭去若無其事的侍弄她那只烤羊去了。
瓦格王子目光一滯,神色復雜的看著她,忽而又扯著大大的嗓門,拍了拍薩納的肩膀,大喇喇的說道:“等你回草原去,我們那兒的英雄兒郎任你挑!”
兄妹倆依偎在火堆旁,說著許久不說的交心話,四下無人的開懷大笑。仿佛,他們又回到了很久之前無憂無慮的那些歲月。
不遠處,一男子靜靜的坐在篝火旁,手里握著酒瓶,靜靜的看著這里發生的一切,一口一口將烈酒都悶進了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