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堂在祖堂門口的左前方,廚房緊挨著廳堂。土樓建筑不拘泥傳統建筑主次分明、高低錯落的布局方式,反而逆其道而行,堂屋不置于中軸線,而是隱藏在側向,這既是因為土樓是群居建筑,以戶劃分房間,不便于劃分主次,也是因為平等的建筑布局也有利于削弱尊卑關系,增強宗族的凝聚力,所以土樓中的房間最顯著的特點之一就是各個房間大小一致,分配排列不以長幼尊卑劃分,一切以實用便捷為準則。
我和黃管家首先走向廳堂,廳堂和其他房間的入口一樣,門口是一扇雕花的木門,走進廳堂,發現里面的空間并不大,實質上就是將兩間房間打通作為廳堂,并無特別之處,廳堂中央擺放著一個流水潺潺的三段式水鐘,正對大門的墻上掛著一幅水墨竹畫,兩側的屏風上都雕鏤著竹子,雕竹的裝飾使廳堂顯得格外清新樸實。與通常官宦人家裝飾講究、精致風雅的廳堂相比,土樓內的廳堂略顯寒磣,或許是因為土樓本是一個集生活與防御為一體的建筑,一切講究大道至簡、實用至上,亦或是黃道文自身的風雅喜好使然。
想來這個廳堂原本應該是收拾得井然有序,但眼前所見,卻是滿目狼藉,原本桌上的花瓶、酒具散落一地,桌椅亦是東倒西歪。看來黃道文和何秀才之間的交談并不愉快,兩人應該是發生了激烈的爭執,所以才會將火氣撒在這些桌椅擺飾之上。
從廳堂狼藉的場面看,何秀才極有可能對黃道文起了殺心,但若如黃管家說述,8時的時候黃道文從廳堂走出進入祖堂,那么除非緊隨其后持刀進入祖堂的人是何秀才,否則何秀才就沒有殺黃道文的機會。
我仔細搜尋散落在地上的物件,一個別致的小香爐吸引了我的注意,小香爐的蓋子與普通的香爐蓋不同,它又高又尖,呈鏤空的山巒重疊狀,其中還雕有仙鶴、鹿這些飛鳥走獸,算得上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這是博山爐,道教熏香常用的器具。在道教的傳說中,博山是海山仙山之一,這種山形的香爐因形似博山而聞名。”黃管家拿過我手中的小香爐,一臉欣賞地端詳著。
嘉靖皇帝沉迷道教,黃道文只有投其所好才能得寵,所以黃道文信奉道教也是情理之中。只是博山爐與廳堂里的竹子雕刻共處一室略有違和之感,竹子通常是儒家文人墨客托物言志表達高風亮節的物品,我想,作為煉丹修道中人,黃道文更應在廳堂里雕刻如仙鶴、仙鹿這些寓意長生不老的仙獸。
在土樓中,樓層的用途往往層次分明。土樓底層因為日曬時間短容易受潮,所以底層的房間往往做生產之用,例如,在底層設置廚房,通過一日三餐灶臺燒火產生的煙火氣,能使房間空氣相對干燥、減少濕度,保護土樓內的木質結構不易腐壞或者遭蟲蛀;土樓的第二層則用來儲存物資,通過底層生產活動時產生的煙氣和熱量,使第二層儲存的谷物等物資不易受潮變質,延長物資儲存期限;土樓的第三層通風采光條件好,則用來生活居住,而且,因土樓墻體較厚,在潮濕的季節能夠幫助吸收空氣中的濕氣,使房間保持干爽,在干燥的季節,儲存在墻體中的水分能夠蒸發出來,使房間保持清爽。
因此,土樓底層房間的門窗往往鏤空,既是為了增加采光通風,也是因為底層房間做生產生活用途,鏤空的門窗便于彼此溝通交流。但如此一來,底層房間之間的隔音效果大打折扣,既然何秀才和黃道文之間發生過激烈的爭吵,在廳堂隔壁廚房里備菜的鐘丫鬟必定知曉,如果何秀才對黃道文下手,鐘丫鬟也肯定會察覺到異常,這似乎進一步印證了何秀才沒有對黃道文下手的機會。
就目前搜集到的證據而言,何秀才的嫌疑基本可以排除,因此我不打算繼續在廳堂浪費時間,所以拍了拍黃管家的胳膊示意他往廳堂外走,可黃管家卻不為所動,反而意猶未盡地說:
“看這滿地的狼藉,桌椅都倒了一地,可廳堂兩側的竹雕屏風卻安然無恙,當真是咬定青山不放松,任爾東西南北方呀。”
屏風的安然無恙確實和這滿屋的狼藉形成鮮明的反差,但屏風既不能成為兇器,屏風上面也沒有血跡,所以也沒有值得深究的意義,所以我們對廳堂的搜證到此為止,轉而向三樓鐘丫鬟的房間走去。
土樓以大門為中軸線,在土樓四個方位上等距分布著通向上層的樓梯,這種設計既契合傳統文化居四方之中的思想,也秉持著實用至上的理念,盡量保證每間每戶上下樓梯的距離相同。土樓的布局無處不體現著傳統與實用相結合的智慧,而且細節設計中處處在努力消除宗族成員間形式上的不平等,或許這種努力營造的心理認同感就是土樓人民在抵御外敵時無往不利的重要原因之一。
我們走上三樓,來到鐘丫鬟的房間,臥室房間的門窗和廳堂、廚房門窗鏤空的設計完全不同,是全封閉的設計,從外面不能輕易地看見里面的情況,這是為了在群居的環境下盡可能保障個人的隱私。
走進鐘丫鬟的房間,直觀可見的與底層房間明顯不同,臥室房間一扇有向土樓外打通的窗戶。土樓從戰略的意義上而言是一個戰斗堡壘,密不透風的堡壘才能擁有最強的防御力,但土樓不僅是堡壘也是生產生活的家園,所以,土樓只有在第三層以上的房間才有打通外墻的窗戶,這個窗戶在平時能作為房間采光通風的渠道,在戰時能用于瞭望、箭垛等戰略用途,因此,土樓內的每一個設計都盡量做到周全,實現日常于戰時并舉。
我們環顧鐘丫鬟的房間,無論是胭脂水粉還是衣服被褥都擺放得整整齊齊,是典型的小女生房間,沒有發現異常之處,但本著不能放過任何一個嫌疑人員的搜證理念,我還是對房間中最容易藏匿兇器的衣廚、床板等地方逐一翻箱倒柜的檢查。
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沒有在房間中找到和黃道文身上傷痕相關的刀劍、麻繩等兇器,就在我快要放棄搜證之際,黃管家從房間的床單下找出一本書,我趕忙湊近一探究竟。
這本書是關于抗倭名將朱紈生平的記載,書中有幾頁紙被折起,看來是鐘丫鬟刻意標記的內容,我細看了這幾頁紙的記載,大致的意思是朱紈嚴格執行海禁政策,誅殺海盜,卻被構陷革職,憤而自殺。
“去外國盜易,去中國盜難,去中國瀕海盜猶易,去中國衣冠之盜猶難,縱天子不欲死我,閩浙人必殺我”。按照書上的記載,朱紈的海禁措施侵害了閩浙的權貴的利益,所以被閩浙的權貴共同逼上絕路。
一個丫鬟的床單下藏書,一是說明她是個半路出家的丫鬟,如果從小就成為丫鬟肯定目不識丁;二是說明書里記載的內容不能讓土樓內的其他人知曉,所以不能將書放在明面上;三是說明她對閩浙的權貴有仇恨,所以才會私藏這本書。
黃道文作為閩浙權貴的代表,這本書很好地證明了鐘丫鬟對黃道文的殺機。
黃管家點頭對我的分析表示認可,“你說的沒錯,但光有殺機還不夠,更重要的是找到作案的證據。”
此時,一聲嘹亮的“咚”聲在土樓內敲響,是線香燃燒后金屬球掉落在鐘鼓上發出的聲響,我們約定的搜證時間已經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