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聚散，果然耐不住歲月，經不起琢磨。”林予桐和謝成澤一起回他外公家把孝衣換下來后，又陪他去旁邊的小坡上靜坐了一會兒，這句感慨，是坐了好一會兒后，謝成澤突然間的一句話。

　　“人世無常，節哀?！绷钟柰┱陟o靜地觀賞著眼前的鄉村景色，被謝成澤一句話收回了思緒，隨手撿了一片落葉放到他面前，“你看，就像這落葉，他也曾蒼翠過，也曾繁茂過，最終不也會歸于大地嗎?！绷钟柰┲溃@么淺顯的話術，謝成澤自然是知道的，可她也確實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落葉。”謝成澤定睛看著那片葉子出神，眸中似是忽然閃過什么念頭，一起身，直愣愣的邁著大步往他外公家走去。

　　“成澤?！绷钟柰╋@然沒反應過來，他都走到小坡下的平地時才緊趕慢趕的跟上去。

　　他是徑直走去他外公那個房間的，在床頭柜翻翻找找，嘴里還喃喃著，林予桐也沒聽清。

　　“怎么了？”看謝成澤那忙忙慌慌的樣子，林予桐實在看不過去，“你在找什么？我陪你一起找。”

　　“落葉?！敝x成澤一個抽屜一個抽屜的認真翻著，沒有過多解釋什么，手上的動作一直沒停下。

　　“落葉？”這兩個字給林予桐整迷糊了。她生怕是自己聽錯了，疑惑得直撓頭，“你在找落葉？”又問了一遍，她仍舊堅信是自己聽錯了。

　　“嗯?！敝x成澤回答得很認真，他翻完左邊的床頭柜，轉身又去翻右邊的，只留下林予桐在原地木訥的站著。

　　“媽，你有沒有看到一片落葉?！敝x成澤在右邊的床頭柜翻了翻，又找了找衣柜，看樣子是沒找到，只得跑出去詢問。

　　謝媽媽才從山上回來沒多久，正在客廳收拾東西：“落葉？什么落葉，你找落葉干啥。”

　　“不是，就是之前在醫院，放在外公病床旁那個落葉?！敝x成澤話語有些急促，眉頭都皺成一團了，又想起了其他細節，補充道，“哦，對了，用相框裝起來的，正面裝的照片是之前去四川玩，我和外公一起照的那張照片。”

　　“嘖，那個我好像有點印象。”謝媽媽略微思索，“當時回來的時候東西都是你舅舅收拾的，你等我去幫你問問他?！?p>　　謝媽媽放下手上的事情，往屋外謝成澤他舅舅那里走去，林予桐走到謝成澤身邊，她明白了謝成澤確實在找一片落葉，便隨著謝成澤的目光一起往屋外看去。

　　謝媽媽與其淺淺交談了一會兒，跟著去到了旁邊的小房子里，沒一會兒，手里就捏著一個相框走到客廳來。

　　“是這個嗎？”謝媽媽把相框交到謝成澤手上。

　　謝成澤捧起相框上下端詳，林予桐也一起看著，除了靈前的遺像，這是她第二次看到謝成澤他外公的樣子。照片里的老人，笑得肆意又和藹。

　　直到看到相框背后那片紋理清晰的葉子，謝成澤長長的舒了口氣，連連點頭，臉上露出一抹酸澀的笑意：“是，就是這個?！?p>　　他抬起頭看向謝媽媽：“那，這個照片，可以給我嗎，你們那兒反正也有外公其他照片，少這一張也無妨?！?p>　　“你要你拿去唄。”謝媽媽一副見怪不怪的模樣看著謝成澤。

　　“嗯?！彼袢绔@至寶一般，緊緊地將相框捧在手上，得償所愿的舒適感令他神情也好了許多。

　　吃過晚飯，謝成澤站在陽臺前，倚在欄桿旁，靜靜地望著鎮子街道上的人來人往，林予桐看著他的背影，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應該是和白天的事有關吧。她慢慢走過去，十分自然的打開了話題：“那片葉子是？”

　　“是外公讓我裝進去的?！敝x成澤抬手撫上林予桐的肩，將她攬到自己身邊，給她一五一十的說明這片葉子的來由：

　　十月份國慶節期間的某一天，陽光肆意的灑落在大地上，醫院住院部外的一大片草皮空地，有很多帶著病人出來曬太陽的。謝成澤也扶著他外公緩慢的走著。

　　“今天陽光不錯，出來走走挺好的，你成天待在那病房里不免悶得慌。”謝成澤望了望天色，又看了看外公，甚是滿意。

　　“有時候你舅舅和你媽媽也會帶我出來走一走。”外公說話還是有力的，只是身子有些虛弱，使得整個精氣神也不是很好。

　　有時候就寥寥幾句便又相對無言，找不到什么話題聊了，便是一段時間的沉默。

　　還沒走多久，外公便提議找個涼椅歇一歇，謝成澤尋得一處陽光甚好的地兒，扶著外公坐下。

　　“大學，還適應嗎？”外公又一次打開了話匣子。

　　“嘖。”謝成澤歪著頭仔仔細細考慮了一番，“還好吧，最開始去肯定是陌生的，這都大二了，該適應的也都適應了。”

　　“那就好。”外公滿意地點點頭，“以前啊，看著手底下那幫孩子，也盼望著你們快些長大，這一溜煙的，你都上大學了，你舅舅的大女兒也上高一了，而我，也退休好幾年了。”

　　外公退休前在一所?？圃盒＝虒I課程知識，是理工科的專業，九年前退了休，就閑在家，有的沒的擺弄他的興趣愛好—各種樂器和詩詞散文。謝成澤的爺爺奶奶也走的早，他從小就在外公家長大，選擇中文系這個專業，也算是稍微有點受到其影響。而謝成澤大致也習慣了他這般感慨，連連附和著。

　　“聽你媽媽說你談女朋友了?！蓖夤脑掝}很跳躍，想到什么說什么，“啥時候帶回來看看唄，讓我這老頭子也高興高興?！?p>　　“昂?！绷牡竭@個話題，謝成澤感覺有些不太好意思，羞澀的撓撓頭，而后看向外公，“那你就先把病養好，等下次再回來的時候，就帶回來讓您相看相看。”

　　“那敢情好?！蓖夤牭眠@話，直似吃了蜜糖，甜滋滋的，笑得舒心且爽朗。

　　這樣平平淡淡的陪著外公坐著曬太陽的情景，確實是令謝成澤很開心的，暖暖的陽光舒適的照耀著，面前的行人愜意的行走著，偶爾拂過一陣微風，拂在寬闊的草坪上，拂過他們祖孫倆的臉龐，直到那一陣惱人的秋風，拂落了不遠處一棵大樹上的樹葉。

　　謝成澤呆呆地望著那棵大樹出神，看著葉子一片又一片的落下，竟看得出了神。

　　“所以說秋風是凄涼的呢，你看他掃落樹葉，那么無情。”外公長嘆了一聲，謝成澤尚不知他在嘆什么，只見外公示意謝成澤扶他起來。

　　外公在謝成澤的攙扶下往那棵樹走去。怔怔的站在樹下，抬頭望著樹，謝成澤則在一旁看著這位他從小看到大的老人。他不知道外公此時在想什么，或許在憶往昔，或許在念故人。

　　良久，外公慢慢地蹲下身。謝成澤趕緊上前扶住，生怕他一個不小心就摔了。

　　外公在地上扒著落葉，細細的挑選著，而后拈起一片葉子，由謝成澤攙著站起來。

　　“成澤啊?！蓖夤讶~子小心翼翼的放到謝成澤手心，“你看，像這種葉莖還沒壞掉的葉子，他干枯后，脈絡也還是會很清楚。”

　　謝成澤訥訥的聽著外公說話，不知道他想表達個什么意思。

　　“你回頭啊，把它裝相框里?！蓖夤^續說著，“上次我們去四川那一次，我找了一張照片來框上了，就在我病床旁的抽屜里?！?p>　　隨后，外公嘆了一口氣：“這病來如山倒，外公啊，也沒有當初的精氣神了。還能磋磨多久尚未可知，我就你一個外孫，你又是挨著外公長大的，從小到大，把你看得比孫子孫女要貴重些?！?p>　　謝成澤慣不愛聽外公說這種話，每每聽到，便得斥責一番：“你總這么說，這病怎么好得了。您啊，就把心態放好，安心治療。少去想那么多，這平時的大小事情有媽媽，舅舅和外婆操持著，您就遵醫囑，好好的治療?！?p>　　“害，自個兒的身體自個兒有數，這些日子倒也是緩和了許多，外公啊，可沒你想得那么脆弱?！蓖夤旖菭科鹦σ?，慈愛的拍了拍謝成澤的手，又在謝成澤的陪同下，四處走了走，才慢條斯理的回病房去。

　　“所以你才要我陪你一起回來。”林予桐此時是明白得徹底，社區里路燈照射的光恰好映在謝成澤臉龐，也恰好把這諸多思緒都藏在了無言之中。

　　良久，謝成澤“嗯”了一聲，低著頭，腳有意無意的輕輕踢著欄桿:“可他終究還是沒等到。”

　　林予桐歪頭看他，自覺不能再被謝成澤的情緒給帶著走了，把自己的手搭在他的手上:“外公長辭于世，我們也不應再溺于其中。我覺得，外公之所以之前和你說那許多，可能是他對自己也有所預料了吧。”

　　“時間是不會抹去曾經的美好的?！绷钟柰┮娭x成澤微微抬頭，眼眸深深凝望著樓下孩童嬉戲，“我們應該銘記，也應放眼前方，你和外公過去的一切，你我會記得，時間會記得，那片落葉也會記得?！?p>　　林予桐說不出多少漂亮話，冠冕堂皇的語句說了一次又一次，卻不太能起到什么勸慰的作用。她明知自己沒有安慰別人的這項技能，也期望著謝成澤能有所反應。

　　謝成澤也屬實沒讓她失望，認真的點點頭，緊緊握住林予桐的手，將她攬入自己懷中，在她額頭印下深深一吻，又將頭沉沉埋在她肩膀上。

　　兩人靜靜地站在陽臺欄桿前，頭頂是一輪皓月，身旁是昏黃的路燈，夜色沉沉，心事重重，卻也人影成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