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山海，徐風輕流，疏淡綿薄的云霞聚了又散，三兩只羽毛潔白無瑕的鳥兒掠過天際，曠遠的幽啼在山野間回蕩。
蕓夭望著林立的翠竹，腳下是厚實的綿軟嫩草，許是貪戀草長鶯飛的佳景，她一步都不想挪移。
可他呼喚她的聲音，一刻也未停歇。
“蕓卿，蕓卿……”
心懷熱情的戀人之間的親昵稱謂，她聽得耳根發軟，紅霞遮面。
但她驟然雙手捂上耳朵，將溫柔繾綣的聲聲輕呼阻隔了。什么情意綿綿，什么難分難舍，只有誆騙與恨是長久的。
虛情假意，道貌岸然！
“蕓夭？蕓夭，你做噩夢了，清醒一點，夢里的一切都是假的……”
一個溫和親善的老者在諄諄提點，還有一股微熱的靈氣隨著那淳厚的聲音流入心坎。
夢？她方才看到他們相依相偎的樣子，也看到劍拔弩張的樣子，都是假的？可是她感覺全是真實的，他的柔情蜜意，他的冷若冰霜，都是真的。
頹然睜開雙目，睫毛上還沾著些微涼的水汽，蕓夭看著眼前朦朧的紫，當真是夢嗎？
“哎呀，醒了便好，你體內的亡靈之力有些躁動，調養好之前，最好不要再借用這種擄掠來的力量了，想要恢復神力，也未必要倚靠此等便捷的方式……”
祁海神君溫言勸道，但見蕓夭怔怔的，似有不喜，便不再言了。
沉默良久，蕓夭視物清朗了，在看向祁海神君之前，先緩緩舒了口氣，“這是何地？”
“此處名叫洪谷，是凡塵遠離世俗的偏僻之地。”
洪谷？蕓夭覺得有所耳聞，不過昏厥初醒，腦筋一時難以理清什么。
“他帶我來的？”她看著紫藤上密布的花蕊，清香襲來，卻是讓心神蕩漾舒緩，安定了不少。
即使未題名道姓，祁海神君也心知，略笑一下，道：“他去了樊山，將自己囚在了炎火內，托妖王長軻送你來的。”
“哦……”蕓夭閉目深呼吸，想起來了，自己毀滄危山時，他應該已經在樊山了。
見祁海神君還有隱瞞，她聽著周遭花草被風催動而發出的聲音，又故作漫不經心的問：“當真是一諾千金，不知他對許我的話，還記得幾分？”
“這……”祁海神君皓白的長眉下，眼皮低垂，“你記憶受損，往事多有遺忘，老夫就賣個老，煥塵君所行之事，除去為六界著想，便全是為你了。”
“所以我還是在六界之后。”蕓夭快言快語，睇眸相望，瞧得祁海神君一窘。
她如此說，也不算錯。
當初，煥塵君躲，也是恐負了她。畢竟碧落黃泉、天地人間，有幾個女子愿意在心愛的人心中，做不了第一位。
“他有他的苦衷……”祁海神君枯槁的雙手在寬袖中交握，搓來揉去，打不定主意。
煥塵交待不能向她泄露，但祁海神君覺得既是兩情相悅，不管何種艱險，也應當坦言，蕓夭若愿風雨同舟，也不是壞事，萬一惡魘有法子解。如此一味欺瞞，對不知情的蕓夭也不公平。
“苦衷？呵，何種苦衷是要奪我神魄？”蕓夭臉上雖是笑顏，言辭中的惱怒卻是滿溢的。
“他抽取你的神魄是為保你無虞……”
“他與你關系匪淺，你自然字字句句是為他辯白。”蕓夭聽到那種說辭便來氣，為她好？
什么好，是要折磨對方的？
“唉……”祁海神君垂首搖頭，思量片時，才抬眸望一眼蕓夭，“我若說了，你莫要沖動。”
見他似下了好大決心，蕓夭自是答應的。
稍定定神，祁海神君便搖頭嘆息，便道：“當年，煥塵君途徑不周山，巧遇了你……”
隨著祁海神君蒼老溫和的聲音流動，塵封千年的往事便鋪陳出來。
煥塵君誅妖邪回返時，途徑不周山，感知到一股活躍的靈流，猜測是有神族在附近活動，也沒多在意。但當他意欲離去時，又一股淫邪之氣彌生，他便去看了。
不料是一碧玉年華的女子，被邪祟纏身，她正盤坐于嵖岈巨石間，屢次驅逐失敗，仍不氣餒。煥塵稍觀察片刻，發現女子是神族，卻瞧不出本體。要知以他的神力，瞧不出的，實力定然是旗鼓相當的，但女子顯然無法與他相提并論。
他便出手相助了。一般邪祟，自然是耐不住他的殲誅，女子得以解脫，頓時喜不自勝。煥塵見邪祟已除，就欲離去，卻被女子攔下了，她說被這邪祟襲擾了許久，這份恩德自是要報答。煥塵只接受那句道謝，但女子似執著的要重謝，說要伴他左右，等等。
因女子一副不諳世事的純善模樣，煥塵又如何都拒絕不掉，便答應她相隨百日。可不料，僅僅百日，女子便心生情愫，一動情，早先驅散的邪淫之氣又生出來了，煥塵只得再為她施術，這次驅散后，煥塵君在女子清醒前便離開了，他要去協助天界誅殺惡魘。
那女子便是蕓夭，她在蒼茫天地間，尋了他數百年，甚至找到了天界，做了天界的錦瑟仙，后來終于得見煥塵君，卻是他險些被惡魘奪舍之時。
她身上還是有股濁氣，這次煥塵明白了，是她的錦瑟所為，一曲相思，是她的殺伐之術。她曾替天行道，誅殺奸邪，但也殺過怨煞。因此便中了怨煞的惡詛，她一撩撥絲弦，淫邪之氣便會自她神魄中橫生，侵入她的血脈。
如此，煥塵君一劍斬了她的錦瑟，卻在憐憫她的一瞬，被惡魘所控，寒劍刺入了她的胸腔，若不是他及時回神，震碎了劍，蕓夭當時就殞命了。但歸根到底，是他的錯，他便無顏再見她，更覺愛不得。
隨后，在她昏迷間，他咬牙剝離了她的神魄，也帶走了她的記憶與一部分神力。
“如此說，他當真是為我好……”
聽祁海神君講述完，蕓夭彎唇淺笑。
可不及祁海神君張口，她眉宇間的溫柔便冷了，“我中怨煞惡詛有解，他囚惡魘就無法解脫嗎？”
“怨煞到底只是靈魂的不甘，它至多是惡魘的食糧，若是惡魘易除，煥塵君也不會隱瞞六界，封印它與體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