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輪子觸地的震動把李珊珊從淺眠中驚醒。
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
發現自己的口水把徐克明的襯衫肩膀浸濕了一小塊。
徐克明正襟危坐。
手里攥著皺巴巴的紙巾。
像是想擦又不敢動。
“到了？“
她揉著眼睛直起身。
脖子因為睡姿不對而咔咔作響。
徐克明如釋重負地活動了下肩膀：“延誤37分鐘，比預計晚了...“
“噓——“
李珊珊把手指按在他嘴唇上。
“度假模式結束了，徐教授。“
機場的玻璃幕墻外。
BJ的陽光白得刺眼。
李珊珊拖著行李箱走在前面。
箱輪在地面劃出歪歪扭扭的軌跡。
徐克明拎著大包小包跟在后面。
脖子上還掛著那盆多肉植物。
經過長途飛行。
它已經蔫得像被霜打的茄子。
“叫車了嗎？“
李珊珊在出口處停下。
伸手去摸手機。
徐克明突然僵在原地：“車...我們的車...“
李珊珊順著他的視線看去。
停車場里那輛熟悉的白色SUV旁。
站著兩個熟悉的身影。
她爸媽和徐克明爸媽正擠在一把遮陽傘下。
朝他們瘋狂揮手。
“驚喜吧！“
李媽媽第一個沖過來。
一把抱住女兒。
“我們想著你們行李多...“
徐爸爸不甘示弱地拍著兒子肩膀：“臭小子，求婚這么大的事...“
李珊珊和徐克明面面相覷。
陽光曬得人發暈。
她突然注意到一個可怕的細節。
四位家長手腕上。
都戴著同款運動手環。
“這是...“
“親家公送我們的！“
李爸爸得意地晃了晃手腕。
“能測心率血壓，還能...“
“還能互相查看定位。“
徐媽媽笑瞇瞇地補充。
“這樣咱們以后約麻將就方便了。“
徐克明的表情像是被雷劈了。
他張了張嘴。
最終只擠出一句：“...科學養生很重要。“
回家的路上。
李珊珊被迫和四位家長擠在后排。
徐克明像個鵪鶉似的縮在副駕駛。
后視鏡里能看見他通紅的耳尖。
車載廣播正在放《今天你要嫁給我》。
她媽媽跟著哼唱。
時不時還和徐媽媽交換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珊珊啊。“
李媽媽突然湊過來。
“你們打算什么時候...“
“媽！“
李珊珊猛地提高音量。
“看路！前面有車！“
駕駛座的徐爸爸一個急剎。
全車人集體前傾。
多肉植物從徐克明膝蓋上飛出去。
正好砸在導航屏幕上。
“哎呦，這植物...“
徐媽媽手忙腳亂地去接。
“怎么蔫成這樣了？“
“可能是水土不服。“
李珊珊干笑兩聲。
偷偷掐了下徐克明的手背。
徐克明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突然開口：“爸，空調溫度再調低點。“
他的聲音比平時高了八度。
“科學研究表明，26度是最佳...“
“知道知道。“
徐爸爸不耐煩地擺手。
“你那些數據留著講課用。“
李珊珊憋笑憋得肚子疼。
車窗外。
熟悉的街景飛速后退。
她突然意識到。
這才是真正的挑戰。
不是北海道的暴雪。
不是突如其來的求婚。
而是回到現實生活后。
兩個家庭像面團一樣被揉在一起的混亂。
車停在小區的梧桐樹下時。
李珊珊發現樹蔭里還藏著驚喜。
單元門口拉著橫幅。
上面寫著“熱烈慶祝徐克明李珊珊求婚成功“。
落款是“301全體業主“。
“這...“
“張奶奶組織的！“
李媽媽驕傲地宣布。
“她孫女婿是廣告公司的。“
徐克明看起來很想找個地縫鉆進去。
他拎著行李箱的手指節發白。
眼鏡片在陽光下反著光。
看不清表情。
電梯里擠著六個人和一堆行李。
空氣悶熱得像桑拿房。
李珊珊的后背貼著徐克明的前胸。
能感覺到他的心跳快得不正常。
“叮“的一聲。
電梯門開了。
更大的“驚喜“在等著他們。
入戶門上貼著大紅喜字。
走廊里堆滿了鄰居送的禮物。
最夸張的是對門王阿姨送的。
一對繡著鴛鴦的枕頭。
針腳歪歪扭扭。
明顯是手工趕制的。
“這...這也太...“
李珊珊的太陽穴突突直跳。
“大家一片心意嘛。“
徐媽媽已經掏出鑰匙開了門。
“快進來看看，我們收拾得可干凈了！“
門開的瞬間。
李珊珊和徐克明同時倒吸一口涼氣。
客廳完全變了個樣。
沙發換了喜慶的紅色罩子。
茶幾上擺著永生花。
最可怕的是電視墻。
掛滿了他們從小到大的照片。
有些甚至是嬰兒時期的裸照。
“媽！“
兩人異口同聲地喊出來。
徐克明一個箭步沖過去。
試圖擋住那張他三歲光屁股玩水的照片。
李珊珊則撲向另一邊。
那里有她初中表演《天鵝湖》時穿的蓬蓬裙造型。
裙擺還破了個洞。
四位家長樂呵呵地看著他們手忙腳亂。
李爸爸甚至掏出手機開始錄像：“多熱鬧啊，這才像個家！“
廚房里突然飄來焦糊味。
徐媽媽驚叫一聲沖進去。
鍋里的紅燒肉已經變成了炭黑色。
李珊珊趁機拽著徐克明躲進臥室。
反手鎖上門。
臥室也沒能幸免于難。
床上鋪著大紅色床單。
被子上用玫瑰花瓣拼了個愛心。
床頭柜上還擺著個可疑的香薰燈。
徐克明一屁股坐在床上。
床單發出“咯吱“一聲。
下面居然鋪了花生和紅棗。
“早生貴子...“
李珊珊捏起一顆紅棗。
哭笑不得。
“他們是不是忘了我們只是求了個婚？“
徐克明摘掉眼鏡揉了揉鼻梁。
陽光透過紗簾照在他臉上。
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
他突然抓住李珊珊的手腕：“要不...我們私奔吧？“
這句話說得太認真。
李珊珊一時分不清他是開玩笑還是認真的。
他的掌心很燙。
指尖卻在微微發抖。
門外傳來四位家長的笑聲和碗碟碰撞的聲響。
間或還有“親家公嘗嘗這個““婚禮請柬樣式選哪個好“的討論。
李珊珊突然覺得鼻子發酸。
這一切荒唐又溫暖。
像一場醒不來的夢。
“徐克明。“
她輕聲叫他的名字。
手指穿過他的指縫。
“準備好迎接暴風雨了嗎？“
徐克明抬起頭。
陽光落在他的眼睛里。
像是融化的琥珀。
他慢慢收緊手指。
嘴角揚起一個很小的弧度：“有你在...天氣預報說晴轉多云。“
李珊珊笑出聲。
笑著笑著眼眶就濕了。
她傾身向前。
額頭抵住他的肩膀。
徐克明身上還帶著北海道陽光的味道。
混著一點點汗水和飛機座椅的皮革味。
“我餓了。“
她悶悶地說。
徐克明輕輕拍了拍她的后背：“我去看看廚房...“
“不要！“
李珊珊猛地抬頭。
“你忘了上次你進廚房發生了什么？“
上個星期。
徐克明試圖給她煮粥。
結果觸發了煙霧報警器。
驚動了整棟樓的鄰居。
門外突然響起敲門聲。
李媽媽的聲音傳進來：“孩子們，出來吃飯了！你爸叫了外賣！“
餐桌上擺滿了外賣盒。
四位家長已經坐好。
面前還擺著紅酒杯。
李珊珊注意到一個細節。
她媽媽和徐媽媽換了座位。
現在是她爸媽坐一邊。
徐克明爸媽坐另一邊。
“來，坐這兒！“
李媽媽拍了拍身邊的位置。
徐媽媽立刻接話：“對對，習慣要從小培養！“
李珊珊和徐克明對視一眼。
同時明白了這個座位安排的深意。
這是在模擬未來帶孫子的場景。
整頓飯吃得像場審訊。
四位家長輪番上陣。
從婚禮日期問到育兒計劃。
連將來孩子學鋼琴還是小提琴都討論得熱火朝天。
徐克明全程埋頭扒飯。
米飯粒粘在嘴角都不知道。
“珊珊啊。“
李媽媽突然壓低聲音。
“你們...那個...避孕措施...“
“噗——“
徐克明一口湯噴出來。
正好濺在對面徐爸爸的領帶上。
李珊珊眼疾手快地抽了張紙巾塞給徐克明。
順便在桌下狠狠踩了他一腳：“媽！這種事...“
“哎呀害羞什么。“
徐媽媽笑瞇瞇地插話。
“我當年懷克明的時候...“
“親家母！“
徐爸爸突然提高音量。
“嘗嘗這個宮保雞丁！“
話題被生硬地轉開。
但李珊珊的臉已經紅得像桌上的小龍蝦。
她偷偷瞥了眼徐克明。
發現他正盯著自己的水杯發呆。
耳尖紅得能滴血。
飯后。
四位家長終于心滿意足地離開。
臨走前還貼心地帶走了垃圾。
關門聲響起的那一刻。
李珊珊和徐克明同時癱在沙發上。
像兩個被掏空的布娃娃。
夕陽透過窗戶照進來。
給凌亂的客廳鍍上一層金色。
李珊珊踢掉拖鞋。
把腳搭在徐克明腿上：“我覺得我們被套路了。“
徐克明有一下沒一下地捏著她的小腿肌肉：“從北海道開始...不，從我們領證那天就...“
他的話沒說完。
因為李珊珊的手機突然瘋狂震動起來。
微信群里。
四位家長已經改好了群名。
“幸福一家人（等升級版）“。
最新消息是李媽媽發的婚禮場地對比表。
徐克明的手機也響了。
他點開一看。
是徐爸爸發來的消息：“兒子，床頭柜第二個抽屜，爸給你準備了驚喜。“
兩人面面相覷。
誰都不敢去查看那個“驚喜“。
夜色漸漸籠罩城市。
李珊珊躺在浴缸里。
熱水漫過肩膀。
門外。
徐克明正在和那堆花生紅棗作斗爭。
時不時傳來“咯吱咯吱“的聲響。
她望著天花板上的水蒸氣。
突然想起北海道溫泉里那顆劃過天際的流星。
當時的愿望是什么來著？
好像是...希望永遠不要忘記這一刻的心動。
浴室門被輕輕敲響。
徐克明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來：“那個...我煮了泡面...“
李珊珊笑著把臉埋進水里。
這就是她的新婚生活。
被家長圍攻。
被鄰居祝福。
還有一個會在深夜給她煮泡面的書呆子丈夫。
水珠順著發梢滴落。
像北海道的雪一樣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