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內爾費了好大勁,才想起來瑪麗安就是巴克斯咖啡館新來的那位嬌俏女服務員。她的頭發像栗色的瀑布,淺綠色的眼睛如同晴朗夏日的安納西湖水。當然,最令人深刻的還是她像孩子般激起人無窮保護欲的可愛聲音。即便是不愿在談情說愛上消磨時間的德內爾,在點單的時候也忍不住多看了她幾眼。
整個圣西爾都好奇,哪位幸運兒最后能成為這位阿芙羅狄忒的入幕之賓。
德內爾對此自然沒興趣,在他看來,如今共和國正處于危難之際,軍人隨時可能喋血疆場,現在追花逐草又有何益?如果姑娘根本不愛自己,只圖和一個軍人有段露水情緣,那么向那禍水紅顏投入感情純粹浪費精力。如果姑娘愛自己呢?難道一個善良的人會忍心讓愛自己的人整日提心吊膽,徹夜祈禱報紙的陣亡名單不要出現戀人的名字嗎?
等戰爭結束——如果他能活到那個時候——再去流連芳草之間也為時不晚。
德內爾的愛情觀與周遭的環境可謂格格不入,在公認放蕩的法蘭西更算是奇葩。于是在離開圣西爾的那天,瓦倫斯就趁機在那個咖啡館里問他,為什么他在感情上無趣的像個德國人。他只能回答,他那奠定了家庭傳統的曾祖母來自斯特拉斯堡,信仰歸正宗,在對待男女之事上非常嚴肅。
…………
“所以,我還有個問題?!绷硪晃缓偷聝葼柾s赴前線的見習軍官是工兵科的安東·卡萊爾,他和德內爾所在的小團體不是很熟,“我很好奇,瓦倫丁的外號為什么是瓦倫斯?只是因為諧音?那么為什么不是瓦盧斯、瓦倫泰呢?更何況瓦倫丁不也是個圣人?”
“啊,這就涉及一樁故事了。”
“是事故?!钡聝葼柌遄斓馈?p> “哦?愿聞其詳。”
茹安清了清嗓子,憋著笑說:“你知道那場阿讓大放異彩的演習吧?”
“15年11月的皮卡第演習?”
“對,當時阿讓和瓦倫斯抽到了一組,他們兩個人共同擔任藍旅的前鋒,按照一般習慣,步兵科的瓦倫斯會指揮步兵,阿讓指揮炮兵,兩人協同配合。但是阿讓經過考察,認為演習指揮部為前鋒配置的炮兵火力是嚴重過剩的,所以他大膽建議,將前鋒拆成兩個拳頭,由他和瓦倫斯各自率領兩排步兵和兩門75小姐齊頭并進,兩部互為砧錘。”
“這段我是知道的,后來阿讓戰果輝煌,瓦倫斯……額,表現不佳?!?p> 瓦倫斯儼然是死豬不怕開水燙了:“沒必要這么客氣,直說我白送了就是?!?p> 卡萊爾笑了笑:“所以這和瓦倫斯有關系嗎?”
“那是因為你們不知道細節,當時在演習地域東部稍微更靠近紅旅的位置有一個高地。阿讓完全預判準了紅旅的行動節奏,當紅旅一部搶占了那高地,剛開始修建工事的時候,他直接架好炮用榴霰彈橫掃了暴露在空地中的一個連,然后迅速搶占了那座高地?!?p> “那真是非常驚艷的戰術。”卡萊爾誠懇地看向德內爾。
“謝謝?!?p> “這時,就在這時。”茹安示意大家集中注意,隨后繼續繪聲繪色地說道,“他給瓦倫斯傳信,告知對方自己已經取得優勢。我們的瓦倫斯呢?他居然以為紅旅前鋒已經被削弱,當即就朝自己正面的敵人莽了上去!誰知他面前的不是紅旅前鋒,而是紅旅的主力縱隊,于是直接被判了全軍覆沒!”
“啊哈!我明白了!”恍然大悟的卡萊爾樂不可支,“原來是那個瓦倫斯??!”
“什么?哪個瓦倫斯?”端著餐盤的女仆突然出聲問道。
當那可愛的聲音響起時,在場的軍校生頓時都安靜了下來,他們小心翼翼地觀察了一番瑪麗安,發現后者的目光完全在德內爾身上,茹安立刻樂了,直接肘了德內爾一下,示意他快些回答。
“是東羅馬帝國的皇帝,小姐,他因聽聞西羅馬帝國大捷,難抑爭心,遂領兵浪戰,最終在亞得里亞堡慘敗于哥特人之手,覆軍殺將,兵敗身死?!钡聝葼柎蛉さ乜戳送邆愃挂谎郏八?,戰友們就用這位皇帝調侃他的魯莽了。”
“呀,您真淵博,先生!那場……演習,后來怎么樣了?”
“我們贏了?!钡聝葼栁⑿Φ?。
“這樣概括一場傳奇的勝利未免過于敷衍了?!比惆部床幌氯サ聝葼柕闹t遜了,他趕緊接過話茬,盡可能用簡單直白的話語為瑪麗安解釋后來發生的事情,“紅旅擊潰了瓦倫斯后,決定直接實施‘法國狂怒’,也就是全面進攻,忽略阿讓這一小股敵人,直接擊潰藍旅主力。
“然而阿讓卻展現出了他天才般的數學能力,最大限度地發揮了兩門野戰炮的作用,用這半個炮連在極短的時間內,通過間接射擊幾乎點掉了紅旅的所有火炮,然后便開始了對紅旅突擊隊列的大屠殺。他這一小股混成部隊,幾乎包辦了藍旅一半以上的戰果?!?p> “啊?!?p> 察覺到瑪麗安還是沒有聽懂,茹安便補上了至關重要的一句話:“演習總指揮路易準將這么評價阿讓的表現,他說,‘戴澤南學員創造性地在現代戰場上重現了奧斯特里茨的輝煌,他就是這次演習的拿破侖’。”
“啊!”
瑪麗安肯定聽懂了什么是拿破侖,因為她望向德內爾的眼神里儼然充滿崇拜之意,而德內爾則有些尷尬,他知道茹安并沒有忠實地轉述演習總指揮的評價。
當時路易準將根本不知道德內爾的名字,怎么可能如此盛贊他呢?準將原話是:“藍旅在演習中幾乎重現了奧斯特里茨的輝煌,我很榮幸在你們當中的某些學員的身上看到了拿破侖的影子。”
“他說的太夸張了?!钡聝葼柸滩蛔〗忉尩?。
“沒有!一點都沒有!他正是14屆最優秀的學員之一!”反應過來的眾人紛紛七嘴八舌地駁斥德內爾,茹安更是對他接連肘擊,最終德內爾只好接受了同學們的好意。
眾人又聊了幾句,各自解決掉自己的咖啡后,便要奔赴前線。德內爾沒有絲毫猶豫,起身就要跟眾人一起離開,于是毫不意外地又挨了茹安一肘:“你是同性戀嗎?”
聽聞茹安這咬牙切齒的低聲質問,德內爾也不好意思再逃避了,只能微微嘆氣:“諸位先走,我一會就來。”
眾人紛紛露出了然的神情,各自朝著他擠眉弄眼一番,然后推搡著走出了店門。
德內爾小心翼翼地摘下了圣西爾特有的軍帽,以免折斷帽子上紅白相間的鶴鴕羽毛,旋即看向了面前朝他目送秋波的少女。
“你討厭我嗎?”這位小百靈鳥道。
“當然不,小姐。”
“那你為什么這樣冷淡?”
“因為恐懼。”德內爾回答道。
“恐懼?”
“我馬上就要動身到前線了,如果我戰死,任何感情只能徒令生者憂傷,不是嗎?”
瑪麗安頓時無言以對。
“那么,就這樣吧,祝您幸福?!钡聝葼栕詈笪⑿χ蜻@姑娘點頭示意,戴上軍帽后干脆離開了這家店。
…………
“啥呀,原來你直接拒絕了!我還以為是呂西安那臭小子送你一頂綠帽子呢!”
在至交好友面前回想起那些平淡而幸福的往事,以及那屬于他的戰時歲月到來前的最后一段日子,德內爾的精神如同一場酣暢淋漓的沐浴,那些陰鷙沉悶的郁氣近乎一掃而空,重又恢復了寧靜與坦誠:“咱們出發那天瓦倫斯問過我,我已經和他說了?!?p> “我怎么不知道?!”
“咱們不是一塊上車的,忘了?你要往北去索姆河方向,話說那邊什么情況?還要反擊嗎?”
“反什么擊,我們這不都來這鬼地方輪換了嗎?聽說還得感謝你呢?!?p> “為什么?”德內爾愣了一下。
茹安四下環顧,確定沒人注意這邊后,附在德內爾耳畔低語道:“后方私下里都在傳,貝當將軍其實一直沒有拿到全權,所以無法推行他謀劃已久的輪換制。直到你在記者面前搞了這么一出,將軍才抓住機會將了德卡斯特爾諾少將一軍,扳倒了他在第二集團軍內部最大的反對者。沒過多久,德卡斯特爾諾就灰溜溜地回到總參了?!?p> “果真如此,那咱們可真有緣分了。”德內爾笑了笑,“你們和奧斯瓦爾德交接了嗎?”
“已經交接完了?!闭勂瓞F狀,茹安開始愁眉苦臉起來,“我們也得繼續輪流出去挨炸,這營生可真難辦!”
“其實炮擊也有一些規律,掌握這個規律也能減小一些傷亡。其實最好讓190團的人帶你們輪換一遍,但我估計他們現在等不及要走人了,不過問題不大,畢竟我還在嘛?!钡聝葼栞p描淡寫道,“我也能帶你們過一輪。”
茹安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下來,兩人遂一并前往第60團團部。

超人日丹諾夫
95-114-190-60,德內爾已經輪換到第四個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