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硯川要不說話還好,一說話,元珩就突然覺得格外生氣,胸口突突地跳著,難以咽下這一口氣。
一雙本來溫潤和煦的桃花眼,看向連硯川時都仿佛凝著一抹冷翠。
“我和秦娉苓說話,你插什么嘴?”
“她是我未過門的媳婦,在外自然我可以替她說話?!?p> “還沒過門呢,你著什么急?你不是一直不愿娶她嗎?”
“等她姐姐成了親,我便迎她入門,你……不許陪嫁!”
“陪嫁?哈哈哈……你在說我?我陪嫁?你哪來那么大臉?”
兩人完全不顧場合,針尖對麥芒,似乎已經忘記了倒在地上生死未卜,仍然被蚯蚓圍困的袁杰。
秦娉苓面無表情地坐在兩人中間,完全愣住了,手里握著短刃也不知該不該放下,她甚至能感覺到這兩人口吐芬芳時,吹過來的口氣,全都打在她的臉上。
無珩打她右臉,連硯川打她左臉。
這一刻,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好像完全不認識這兩人了。元珩一向眼高于頂,最喜歡說的就是“無禮的凡人”,何曾如此咄咄逼人?
連硯川更可怕,怎么就一副誓她不娶的模樣了?
“小侯爺……元公子……”袁首輔氣得肝疼,看了這個,又看那個,卻又發現完全插不上嘴,嘔著一口氣,沉在丹田里,要短命。
“夠了!救人要緊!”
終于,秦娉苓大呵了一聲,元珩與連硯川才算是止住了毫無意義的爭吵。
這一刻,袁首輔看向秦娉苓的目光中,都帶著善意的微笑,心中滿懷感激。
可惜好景不長。
“讓他出去!”元珩歪在了椅子上,神色傲慢,大有連硯川不走,他就不干活的意思。
“憑什么?!”連硯川何曾受過這種對待,怒火沖天地拍案而起。
“我不高興,還要不要除祟了?”元珩冷哼道。
“小侯爺,你看我兒還躺在冰冷的地面兒上……”袁首輔為難地看向連硯川。
話還沒說完,連硯川便拂袖而去,那身后似乎還燃著一團烈火,怒極之下,將方才帶來的巡衛營,全部原封不動地又帶了回去。
浩浩蕩蕩的。
附近等著看一出好戲的百姓們,都有些失望地散去了。
待連硯川走后,元珩復又春風滿面,那眼底的得意如風如霧,淡淡的,卻實實在在存在。
猶如他這個人一般,看似簡單,卻又令人捉摸不透。
但在觸及秦娉苓冷冷的目光之后,元珩又褪去了笑意,換上了一本正經的神情,對著左手緊握的拳頭輕念了一句咒語。
隨即,五指散開,修長的手指骨節分明,又似有什么透明的,水狀的東西,從他掌中飛射而出。
那些透明的水,像一顆顆水精靈,極有靈性,專尋那蠕動的蚯蚓而去,眨眼間,滿地的蚯蚓皆化作一團水霧,飄飄緲緲地淡去。
地面上更像被清水沖洗過一般,干凈如新,在陽光下,還透著一層薄薄的光澤。
秦娉苓和袁首輔皆是一臉震驚。
“就這樣?結束了?”秦娉苓喃喃問道。
元珩淡淡地嗯了一聲,歪著腦袋,以只有兩人能聽得見的嗓音,洋洋得意地說道,“這都算費事了,若是我有法力,那就只是揮揮手的事情了?!?p> “呵呵~”秦娉苓朗聲笑了起來。
“真乃大仙呀!”
柚子終于是放開了袁首輔,他差點喜極而泣,直奔向袁杰,“杰兒!”
正巧,袁杰也已悠然轉醒,眉目間清朗如玉,再不見那淡淡的黑沉之氣,整個人更顯得白皙俊朗了許多。
“原來你這些年如此混帳,都是因為蠱毒作祟,為父只恨沒有早點發現,沒有早些請大仙除祟,害你受苦這么多年,真是對不起你呀!”
“爹……”
父子倆對視,本應淚兩行,但卻又礙于外人在場,強忍著淚水。
“不必說了,你如今元氣大傷,趕緊回屋!我馬上派人進宮,將宋院正請來給你調養身子!”
袁杰被急忙趕來的小妾們,爭先恐后的扶著回屋去了,離開之前,還滿懷感激地看了秦娉苓一眼。
“袁杰看上去,都順眼多了!”秦娉苓淡笑,而后又扭頭問元珩,“方才你灑出去的是什么水?那樣厲害?”
元珩默了默,臉上沒有什么表情,但微瞼的眉眼卻蘊著一絲淡淡的哀絲,許久才答道,“天河弱水?!?p> “哦……”秦娉苓暗自咋舌。
天河弱水,她還是略有耳聞的,那可是來自天界星海之外的神水,世間至純之水,但倘若一旦被此水凈化,別說記憶了,連輪回都再無可能。
“元公子,如今杰兒可算是完全除去邪祟了,除了包上一年萬客來的席面,你還想要些什么嗎?”袁首輔終于拿出了一家之主的威儀,坐到了正堂的上首,捏著下巴的一小撮胡須,露出了久違的笑臉。
“不必,我要一個月的萬客來席面就成,多了我怕會吃膩!只是……”
元珩說一半留一半,賣足了關子,一旁的秦娉苓被這“只是”兩字,勾得渾身都好奇了起來,她的一雙眼睛直鉤鉤地粘在了他的身上。
邪祟也分很多種,她常年混跡在冥界,見的也是鬼魂作亂,但方才那些蚯蚓分明是實心的東西,并非冥界管轄范圍。
只怕是妖孽作祟。
“只是什么?”袁首輔也微微變了臉色,嚴陣以待的,也不搓小胡須了。
“蚯蚓這東西十分煩人,看著惡心不說,還多得要命,今日除去了,不日又會重來。令我疑惑的是,以此妖孽的法力,想取令公子的性命,簡直易如反掌,何需如此大費周章?”
元珩雙唇一張一翕地說了許多,但聽進袁首輔耳朵里的只有“不日又會重來”這幾個字。
“可有法子化解?”袁首輔看向元珩的目光,就像是看到了此生的貴人一般。
“法子自然是有的,需得對癥下藥!”元珩溫聲溫氣地說著,驀地一抬眼,那眉眼分明微帶著笑意,但眸色深如寒潭,竟令人覺出幾分涼意來。
“端看袁大人想不想說了?!?p> 什么意思?
秦娉苓聽得一頭霧水,她自然是比不過元珩的火眼金睛,但她好歹也是有眼睛的,也能看得出來袁首輔對袁杰的疼惜。
總不可能是袁首輔腦子壞掉了,要害自己的親自己吧?
堂內,袁首輔面色沉重,黑壓壓的雙眼透出絲絲的凌亂,與元珩兩兩相望,一緊一松,卻皆是默然不語。
空氣當中凝結著一絲薄薄的冰層,在夏末秋初的晌午時分,有一股涼意自腳底而生。
“你在說什么?袁大人總不會害自己的兒子!”秦娉苓打破沉默。
元珩別開眼,淡笑道,“既然袁大人還沒有想好,我們就先回去了!日后若想通了,可派人來請!”
語畢,他起身,一手將秦娉苓拉起來,大步朝外走去。
在踏出門外之際,她回身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的袁首輔,頓時覺得僅在這片息之間,這位在朝堂呼風呵雨數十載的首輔大人,一下子蒼老了許多。
“此事當真因他而起?”
“嗯,倘若執迷不悟,恐怕家破人亡?!?p> 元珩駐足,回身望了一眼巍巍的袁府,竟如鏡花水月一般,脆弱不堪。
“世人皆有難言之隱?!鼻劓耻卟坏貌桓袊@一聲。
“看來我此番下凡,意義非凡!”元珩畫風突變,一臉傲嬌地握了握拳,眼底閃過興奮的光芒。
“……”秦娉苓腦門劃過三條黑線。
不遠處,鄭席予與喬南湘二人拉拉扯扯地朝他們走過來,二人臉色俱是不太好看,仿佛剛剛吵過一架。
待到行至面前時,鄭席予與喬南湘又齊齊冷著臉,你不理我,我不理你,都不說話。
“怎么了?喬姑娘的事辦完了?”
秦娉苓不過是揶揄一句,怎知,鄭席予聽到這話,整個人都炸了,皺著眉頭,低斥道,“你也知道她來干什么事?你在里面給袁杰治病不會就是為了給她打掩護吧?”
“原本是有這一層意思!”秦娉苓老實交代。
“胡鬧!”鄭席予大呵一聲,見眾人都望向自己,他倏然住了嘴,看了一眼四周,強行忍住。
“此地不宜談及此事,到外面去說?!?p> “去萬客來吧,還沒用膳呢!”元珩瞇眼笑著建議。
很快,一行人坐到了萬客來的二樓包廂,照例還是元珩點菜。
“公子,上回的紅燒肘子特別好吃。八寶鴨也不錯,我家公子愛吃。”柚子站在元珩的身后,舔了舔唇。
“都點!”秦娉苓大手一揮,十分大方,反正記在袁首輔的賬上,可以蹭整整一年呢。
“謝謝郡主。”
待小二將菜上齊之后,幾人就開始動筷子,準備先飽吃一頓再談事。
只除了鄭席予,一臉暴風雨地端坐著,牙關緊咬,不說話也不吃飯。
莫名其妙就給人一種,這菜不合味口的錯覺。
“舅舅,你也吃?”秦娉苓在這種低氣壓之下,是很難下咽的。
“元公子若是吃完了,可否回避?”鄭席予瞥了一眼元珩,又瞥了一眼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