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翻涌重復的畫面，是她永生的夢魘。

　　她父親死的時候。

　　“父親……父親……你們這群魔鬼?。?！”

　　蓮霧暴怒地拉扯籠子的欄桿要掙脫出去。

　　“夫君！”

　　百來支箭矢穿透大月氏妖帝的身體。斬妖臺血流成河，滿地的血腥。

　　妖帝織羽努力將眼神柔和，最后一面留給妻女的印象不能是痛苦地死去，他張了張嘴，鮮血溢出，什么話都說不出了。

　　遙姬跪在地上喪失理智般高聲尖叫。

　　妖帝隱忍著疼痛，目光越過女子的身后，籠子里淚痕鼻涕糅合在一起的小女兒，忽然在他身后一道流光飛出神山。

　　沈落衡鳳眸微睜，多年未解的謎團豁然開朗，原來那把劍是這么來的。

　　景象還在繼續。

　　她母親死的時候。

　　“我……要殺了你們……”

　　蓮霧沙啞仇恨的聲線像久經風霜的老嫗，雙目赤紅，看不清神魂燃盡的女子，最后一幕面容消逝在風里。

　　囚妖籠錚然斷裂，小小的身子踏出囚籠，那雙眼睛布滿血絲，神情卻冷靜得有些可怕。

　　強烈的戾氣令昆侖的天瞬息變幻，神山草木枯萎凋零，烏云幻化成一只巨大的妖獸，形狀與死去的大月氏妖帝真身如出一轍，籠罩著斬妖臺的上空，呈圍獵的姿態。

　　蓮霧周身的戾氣和靈壓還在不斷膨脹，收緊拳頭，獵豹捕食的目光鎖定方才對她父親動手的人，一躍而起。

　　閃電般出現在左邊的神官面前，幼態的臉上詭異一笑。

　　咔！

　　對方還沒反應過來，就募地倒地，結實的身軀砸到大理石地面，七竅流血，死不瞑目。

　　“什么？！”

　　“她做什么！”

　　咔咔咔！

　　有人親眼目睹她不費吹灰之力折斷神官們的脖子，驚懼之下失聲大叫。

　　蓮霧殺神不眨眼，倒地的神官越來越多。

　　千年未見的殺神者出現了！

　　看臺上的妙智天尊勃然色變，朝蓮霧所站的地方飛身而來，已動殺機。

　　砰！

　　一大一小碰撞。

　　幸存者皆噤聲不敢語，互相交換眼色。眼下這局面，該如何收場。

　　妙智天尊榮登天尊之位前，曾用周天演卦試問天道。

　　“至高者難清垢，殺神者終將重現?！?p>　　沈落衡的虛影停留在距離她三步遠的地方面色凝重。

　　那時他在哪里？

　　為什么沒有阻止這場血腥的暴亂。

　　是了，天尊突然一改往常，指派他到在南海除興風作浪的惡蛟。

　　他抬眸看了一眼不遠處倒在血泊中的織羽。

　　西子湖畔，兩相對弈。

　　蓮葉送風，碧色滿園。

　　那時他們夫婦喜得一女，唯邀他參加女兒的百歲宴。

　　他還笨拙地抱過她，把她弄哭了，不知所措地將她還給她的母親遙姬

　　織羽爽朗的笑聲讓他略微窘迫。

　　沈落衡喃喃自語，自己這些年到底做了什么。

　　親人和好友逝世，自己僅僅只是袖手旁觀……

　　兩股力量碰撞在一起，塔臺四分五裂。

　　蓮霧摔到一邊，磕破了額頭，鮮血濕透發絲。

　　“天尊！”

　　“天尊，您這是……”

　　神官們驚呼出聲，妙智天尊一只手石化，臉色陰郁。

　　受到了反噬是嗎？

　　沈落衡注視他離去的方向，依稀有了猜想。這就是為什么妙智天尊如此忌憚要除掉蓮霧的主要原因。

　　她越強大，天尊越弱。

　　“神溟！”妙智天尊急喚神瑛尊者。

　　一位身穿黑色長袍的男子走出隊列。

　　“萬象咒。”妙智天尊口型示意。

　　“是。”

　　蓮霧撐起身子，一個紫黑色的印記打到她手上，就勢滾到斬妖臺邊緣。

　　她不舍得看了那邊父親的尸體最后一眼，咬牙向后一跳，踏空落入云層向下墜落三十三重天。

　　斗轉星移，畫面變換至人間某個村落。

　　蓮霧躺在一張簡陋的床上奄奄一息，頭上裹著厚厚的紗布。

　　一位滿頭銀發的婆婆端著缺角的碗在給她喂藥，沒喝下幾口就吐出來。

　　“娘，這孩子還沒醒嗎？”

　　女人關切地問。

　　“沒有。小娃兒傷得重哩。不曉得哪個人家這么狠心，把娃兒打成這樣，唉……”

　　夜晚降臨，房間里一盞昏暗的燈火輕輕搖晃。

　　蓮霧睜開眼睛茫然看著房頂出神，看了半個時辰，緩慢起身下床。

　　桌子上的針線籃子里有把鋒利的剪刀。

　　她拿起來。

　　絕望，生無可戀，哀傷，仇恨。

　　沈落衡一急心道不好，伸手去搶才發現，這是她的記憶世界。這些都是過去發生的事。

　　她的過往。

　　因回生之術進入她的靈識，不自覺與她共情。

　　父親，母親，哥哥都不在，一個人活著做什么，活著，就只是一種痛苦。

　　她朝自己的心口狠狠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