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竟已到了春末，大伯父林善已經來了幾封信催，直到送六皇子妃的嫁妝從閔陽運出，靜晗知道，不能再拖了，便同祖母商量著一同去上湯。

　　出發前，靜晗再次踏足松風院，請求再見姜氏一面。

　　旻哥兒已經記事了，也幫著姐姐向阿娘求情。

　　姜氏隔著門，滿眼不舍，手扶在門上，想打開，卻不能，只傷心的閉了閉眼，故作平靜的說道“不必相見了，你磕了頭便走吧”

　　靜晗這些年來，也都是這待遇，早就習慣了母親的冷漠，只規規矩矩的在姜氏門外磕了幾個頭便起身了，輕聲囑咐弟弟“旻哥兒，你要勤加習武，保重身體，替我好好照顧阿娘”摸了摸弟弟的腦袋。

　　林旻已然是個懂事的小人兒了，慎重的點點頭“嗯”，隨后癟了癟嘴“阿姐，我想你了怎么辦”

　　靜晗笑道“那就給阿姐寫信，阿姐也會給你寫信的，而且，說不定我很快就回呢”

　　又囑咐了云嬤嬤幾句，這才準備走了。

　　轉身之際，姜氏的聲音隔著門傳來“初初”

　　靜晗驚訝的回頭“阿娘”

　　姜氏沒有停頓，接著說道“你記不記得咱們剛到閔陽時，我同你說過的話，不要忘記了”

　　靜晗想起了那次渾渾噩噩在馬車中姜氏的言語，眼神堅定“不敢忘，母親放心”

　　姜氏聽到這話心下松了一口氣“你走吧”

　　靜晗望向母親的那道門，凝視了一會兒，便轉身走了。

　　閔陽水系發達，考慮到了老太太年歲到底大了，林家眾人決定包下兩艘大船前往雍城再轉馬車至上湯。水路總比陸路舒服些。林家嫡脈并著丫鬟仆從在一艘船上，旁支族人則帶著林靜月和她的嫁妝在另一艘船上。

　　靜晗姐妹幾個在船上的日常便是哄老太太開心，再就是姐妹幾個廝混到一處聊天作畫，下棋品茗，饒是如此，在船上渡過的一個多月的行程還是煎熬的。

　　好不容易姐妹幾個聊完乏了，各自回房歇息了，靜晗一個人拿著釣竿往船尾走去，尋了個角落的好位置，放下餌料，似在垂釣。

　　不一會兒，有道人影走過來。

　　靜晗瞥了一眼，笑道“周叔，事情處理完了？”

　　是林周，這些年來，林周已經混到了大掌柜的位置，只是此番靜晗要去上湯，便想著要一道跟過去，將手中的工作做了交接后便跟隨靜晗一道。

　　林周也不知從哪摸出一根釣竿，坐在靜晗旁邊甩桿“姑娘，你想知道的事情，我現在可以告訴你了”

　　靜晗沒做聲，自上次從上湯回來后，她就下定決心組建自己的班底，只有自己有足夠的能力，才能保護自己，保護想要保護的人。

　　林周，就是靜晗第一個找的人，且他跟在父親身邊多年，又是父親最信任的人，父親的事他一定了解。林周對她父親的忠心自是不必懷疑，并非不信任他，只是靜晗習慣將自己人拴在一條繩子上才放心。因著林周是林家的旁支，他的事情一打聽便知道了，他自西邕回來后便收養了族里的孤兒，叫林奇。

　　林氏雖有族學，但也不是人人能上的，且上族學的子弟不僅要聰慧，家里人每年還得向族學捐獻物資、金銀。就這樣一代一代供下來才勉強得了個詩書傳家的美名。

　　林奇是孤兒，自是沒人供養他，錯過了入學的最佳年紀，哪怕是林周恐也沒關系讓他進去。靜晗借老太太的手，只同老太太說林周曾一路相護自家孤兒寡母到閔陽，林奇又是林周半子，予他個前程也無不可。

　　想到這些，靜晗笑笑搖搖頭“算了，周叔，你還是先聽我說，看我猜測的準不準”

　　林周一手拎著釣竿沒有任何異議。

　　靜晗接著說道“我阿父是陛下的人對嗎？”

　　林周詫異“你”怎么會知道？

　　靜晗輕笑“我雖身在閔陽，卻已知道，封我為縣主的旨意已經擬好了，就等我去上湯便宣旨了”林氏一直被王氏打壓，如此情形下，自己還能被封縣主，自己有沒有什么功績，那自然是家族長輩的福蔭了。

　　林周咽下驚訝，回到“姑娘不愧是郎君的女兒，只是西邕一事，我也知之甚少，在事發之前，郎君也未曾同我講過什么。”

　　“那在此之前，我阿父就沒有什么異常之處嗎？”

　　林周思忖片刻，遲疑的說道“異常？我記得有天晚上郎君拿回來一件帶血的布帛，好像是衣裳上扯下來的，但是后面卻不見了，可能被郎君藏起來了”

　　“帶血的布帛？”靜晗閉眼回想過去的事情，依舊沒有頭緒“是怎樣的布帛”

　　林周極力回憶“如果我沒記錯，是件用金線繡了繁復圖樣的白色布帛，質地光滑，金線的圖案已經記不清了”

　　靜晗望向江面，終歸是有些線索了“不著急，此次上湯之行肯定會有所收獲的”這次再也不會同上次一般，毫無準備的去，狼狽的回了，自己已經做好了準備。

　　“周叔，下一此船靠岸補給的時候，你就下船吧，走陸路，快馬加鞭先去上湯，同趙大娘聯系”靜晗吩咐道，趙大娘正是穆平奴的乳母，趙秀的親姑姑。

　　在她上次去上湯時就讓晚桃將人藏在仆婦中一并帶到了上湯，以她的名義買了個鋪面，全看趙嬤嬤想做些什么營生，巧嬤嬤知道，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后面離去的時候也是匆忙，也只得拜托知守觀的女道幫忙照看她一二，沒成想這些年，趙嬤嬤在上湯開的繡莊是有模有樣，如今也是那一片有名的吉祥繡坊的趙大娘了，甚至還能時不時為靜晗傳些上湯的消息。

　　林周自然也知道，點頭應答，便收桿離開了。

　　靜晗個人坐在船邊，嘆了口氣，將手中的釣竿放下了，看向遠處的水面，暗自思忖著，大伯立場不明，但是沾著我阿父的好處向陛下投誠了，大伯或許同瑯琊王氏也有交易，嘖，頭疼，待去了上湯再看看有沒有線索吧。

　　上湯皇宮昭陽宮

　　榮貴妃瘦削許多，倚在榻上，眉目間再沒有從前的肆意風流，只滿是疲憊，望向眼前的皇帝。

　　自嘲道“難為陛下還記得我這個瘋婦，怎么不也賜我一碗毒藥，好叫你睡得更安穩些”

　　站在她眼前的正是楚帝，太子遇刺、皇后薨逝，親子自盡，如今他已兩鬢全白，身形也不復先前的挺拔了，他并沒有因貴妃的話動怒，只說道“聽聞你絕食，每隔幾天你都要這樣鬧上一鬧，你知道，孤是不會讓你見你兄長的”

　　聽到他提兄長，貴妃驟然發怒，將手邊的擺件扔過去，可惜沒力氣，沒砸到楚帝。

　　貴妃咬牙切齒道“你還敢提我兄長，我兄長對你忠心耿耿，你又對他做了什么？薄情寡義是你，虛偽陰險還是你”

　　楚帝沒有反駁，只自顧尋了個位置坐下了“他既然忘不掉過去，孤就成全他，畢竟，他的存在于孤、于你，都是一根刺”

　　貴妃嗤笑“究竟是我兄長忘不掉，還是陛下您忘不掉，哪怕你用盡手段，皇后的心里也不會有你，你就只能用那種上不得臺面的手段對付我兄長，來滿足你內心陰暗求而不得的欲望是嗎”

　　楚帝聞言，似是想到了什么，眼神放空，又猛地回歸現實“孤是帝王，感情于孤皆是累贅，若不是因為你，因為榮家對孤還有用處，孤早就該殺了榮曠”

　　“你在嫉妒”貴妃單手撐起身子凝視著楚帝“你嫉妒我兄長能得璇姐姐真心，而你，于她不過是折她羽翼、滅她家族的仇人”

　　楚帝經歷半生風雨，也不會因著這幾句話就動怒。

　　貴妃接著說道“你以為挖了那株海棠，就能假裝他們之間的感情不存在嗎，你挖的是你的嫉妒，你的不甘”

　　楚帝冷冷的說“孤還以為，你憎惡皇后，從前，你總和她不對付”

　　“我為何同她不對付，陛下您當真不知嗎？”貴妃無力支撐，倚靠著嘲笑“這不正是陛下想看到的嗎，我同許璇在后宮斗，榮氏同許氏在朝堂斗，這不都是陛下您一手安排的么，可惜，還是被人截了胡，嗤，陛下，您真沒用”

　　楚帝深吸一口氣，閉了閉眼“孤會給皇后報仇，你不要再做那些小動作了”

　　“呵，報仇，我問你，丹蔻是怎么死的，若是那個醫女還在，璇姐姐何至于會被人毒害，年紀輕輕便油盡燈枯，還有妙音，她不是你的人嗎？”貴妃搖頭道“你真可笑，一開始就在袒護兇手，待璇姐姐不在了又在我面前故作情深，人人都道陛下深情，貴妃得了癔癥還三天來頭來看望，我被你借口幽禁便算了，你還在外面表演深情的戲碼”

　　楚帝沒有接她的話茬，只溫聲說到“雙雙，我們青梅竹馬，幼年相伴至今，你要相信我絕不會傷害你，可孤是皇帝，榮曠他夜闖皇后寢宮，又被太后的人看到，若不是懲戒一番，孤顏面何存，榮家是孤一手扶持起來的，孤怎會做自斷羽翼的事，至于皇后的事，孤絕不姑息，你放心”

　　聞言貴妃倒是哭了起來，原本是輕聲啜泣，楚帝上前將她攬在懷里，她便放聲大哭“我對不起璇姐姐，都是我的錯，我知道陛下您想保護我，但是璇姐姐死了啊，她再也不會見我了，她再也不會原諒我了啊”

　　楚帝輕輕撫了撫她的后背“你好好好吃飯，養好身體，王家近來蹦跶的厲害，太后有意選兩名瑯琊王氏的嫡女伴身，孤不想她們接近孤的兒子們，雙雙，這事，便交給你了。”

　　貴妃在楚帝懷中啜泣著，只覺得心中一陣寒徹刺骨，掩去眸中的冷冽“陛下，是原諒雙雙了嗎？”

　　楚帝輕聲應著“孤怎會怪你，你即便有脾氣也是孤慣得，等會就讓小十過來陪你，在女兒面前，可不能這么哭哭啼啼了”

　　“嗯”貴妃嬌聲應著。只是她心里卻是清楚，這么多年下來她也看清了眼前男人的冷漠自私，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自己，為了權勢，唯獨不會為了女人。

　　當初同自己說需要許家的助力，只有娶了許家女才是最便捷的方法，可恨自己當初被情愛蒙蔽了雙眼，竟幫著他生生拆散了兄長和璇姐姐，讓璇姐姐被妙音那小賤人背叛設計嫁給了當時還是皇子的楚帝，余生被困在這高墻內，含恨而終。

　　楚帝如今更是為了一己私怨對自己的兄長施加了宮刑，到如今榮貴妃才想明白，難怪楚帝一直護著榮籍，榮籍是從前的嫡脈一支，原來不是楚帝要舍棄榮氏，他只是隨時可以為榮氏換一個掌舵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