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茜已經按照奶奶的囑咐,一一通知到親戚們了,奇奇站在門口呆呆地望著那顆稀稀拉拉的樹葉出神,也反思著自己的罪惡。
小茜安靜地坐在棺材旁邊,一直盯著木子額頭上的那塊肉色疤痕,面無表情。
這是一個很有格調的棺材,最下面一層鋪著厚厚的菊花,各色各樣,眼花繚亂??纯催@些花,根本不會想起是在做葬禮。木子就這樣冷冰冰地躺在棺材里,一動不動。
小茜開始想起有關過去跟木子打架的記憶,她也摸著自己嘴角的疤痕,發著呆,慢慢陷入自責中。
怎么會有那么多次打架的時候呢?家里沒有人阻止過嗎?那個額頭上的疤痕再深一點,木子的眼睛當時就要廢了??!
老太婆走過來,幾個姨媽也跟著她進來了,眼中都帶著驚詫,還有一絲慶幸。
小茜站起來,感受到了這幾個窮親戚內心的惡意,她幾乎是用一種暴怒的眼光看她們:
“你們笑什么?笑什么?”
幾個姨媽吃驚地看著小茜:
“這孩子,說什么!你爸爸呢?”
順著老太婆指的方向,幾個姨媽往大佑那里跑過去。
可以看到,大佑說幾句話,那一片就傳來一陣哀嚎,大佑還要安撫幾個姐姐們后,再次說幾句話,然后重復哀嚎,安撫。
眼淚來得太廉價!
老太婆靠近小茜,輕聲神秘地勸說著:
“你怎么都沒哭,讓你爸爸看到多不好啊。雖然你跟木子經常打架,但畢竟是你弟弟,總歸有感情的,適當的時候哭一哭吧,做做樣子總該會吧?!?p> 老太婆自以為高明地想要勸說小茜,然后能繼續留下來,她搭了一只手在小茜的肩上,示意支持和安慰。
小茜的臉色發青,猛地甩開奶奶那只手,覺得無比惡心。
老太婆猶猶豫豫地回看小茜,立馬被小茜眼神里的怒氣逼退。
結結巴巴地說著:
“我老婆子沒讀過什么書,不懂怎么勸你們。但我一直以來做的還不錯吧,你手里的零用錢,平常大都是我給你的吧?你媽媽那個人......你休息一下......我去看看還有什么需要幫忙?!?p> 小茜看著奶奶離去的背影,終于明白了。
以往做小孩子的時候,跟木子產生的矛盾最開始只是小打小鬧,從什么時候演變成真正敵對的態度呢?應該是奶奶用無比惋惜又充滿遺憾的口吻,在每次打架過后,被責罰的時候,勸的她那句話開始的。
那句充滿挑釁陰毒的話---“沒有這個弟弟你該多好啊,孩子!”
多年以來,小茜沉醉在家庭的不幸中顧影自憐,她的眼光落在了奇奇身上,她們何其相似。一種同盟在小茜心中無形地建起來。
她要讓這個家恢復正常狀態,要讓以后的日子步入正軌,跟奇奇一起。
就這么盯著奇奇,漸漸地奇奇屁股后的一股紅色轉移了小茜的注意力。
初潮!
小茜忙走近奇奇,輕聲呼喚她的名字,看到奇奇回頭的那種錯愕懵懂感覺,倔強的嘴角真像木子,小茜突感一陣心酸。
“你是第一次來月經嗎?”
奇奇疑惑地看著小茜,不太明白的樣子。
小茜指指奇奇褲子后面,她才慌亂地反應過來。
“怎么有血?哪里來的血?”
“你來月經了。我這里有一片,你先去廁所墊上,每三小時換一次,你可以到門口的超市買一條褲子,還有一包日用的衛生巾,要特別注意這期間的衛生狀況,先去處理你這事吧。”
奇奇逃也似的出去了。
小茜想著這樣的一幕,覺得好笑。居然是這樣的場景下,這樣的一件事,讓小茜開始喜歡奇奇這個表妹了。
漸漸地,人多了起來。人群的喧嚷、聊天、音樂聲,讓人覺得疲倦不堪。
最后一個環節時,大佑已經沒有眼淚了,倒是那幾個姨媽,一陣哭一陣叫,好像是她們失去了兒子似的。
回到家,小茜和爸爸大佑幾乎是拖著疲倦的身體倒在沙發上的。
奇奇過了一會兒才回到家,她去做了一件很有意義的事---燒掉那件灰色衛衣,那件胸口印字破了的衛衣。
一個人的死亡并不會讓生活的時鐘停擺,日子依舊要過下去。奇奇頂著這樣的想法,加上對自己以往那種“渴望失衡”的惡念所折磨,她強制命令自己,不能再生出這種可怕的詛咒念頭。
這是一種征兆,關于“為什么”和“原因”失衡的警告。因為全校檢討,木子逃出去上網,導致猝死。會不會,自己也因為這種惡念,產生出壞的行為,讓自己走上另一條道路呢?
誰也說不準。
燒掉灰色衛衣,算是對木子的道歉。
再也不會有這樣陰毒的心思,不值得冒著風險,毀掉自己本該不錯的前途。奇奇還想在知識的高山上不停攀登前進,有時沉迷進去,確實能讓自己遠離生活上的困頓。
這感覺,就像木子沉迷游戲那樣,學習這件事---它能切實地給自己的生活帶來變化,好的變化。
奇奇進門看到舅舅和表姐都呆呆坐在沙發上,舅舅大佑的手上抱著木子生前的遺照---那是一張登記照,小茜背上背著一個黑色背包,都是“份子錢”。
奇奇掃視了室內,這么大的房子,竟然沒有一張全家福。她默默的走進廚房,炒了一大碗“黃金炒飯”端出來。
“來吃點吧,舅舅,茜姐。”
大佑走到飯桌前,麻木地看著奇奇用另一只碗先盛了一碗放在旁邊。
大佑用陌生冷硬的口吻問著:
“這是給誰的?”
“留一碗,我想......”奇奇停頓了一下,看看小茜,似乎在尋求幫助。
“留給木子的?!?p> 小茜接過話
大佑低下頭默哀了一會兒,小茜接著說:
“他不需要這個了,可他一直想得到這個榮耀。”
大佑紅著眼眶盯著小茜。
“什么意思?”
“表哥一直想得到您的認可。每次考試后,成績好的孩子能吃到您親手做的蛋炒飯,他給這個炒飯起過一個名字---黃金炒飯。”
奇奇看著舅舅可憐的神情,說不下去了。
小茜近乎哀求的看著爸爸,接著說:
“爸,滿足他吧?!?p> 空氣中漂浮著一種飄忽不定的東西,一種毫不掩飾的愧疚氛圍。
大佑表情呆滯,一下子繃不住,爆發出哀嚎,在兩個后輩面前,帶著一點不好意思,以一位久違了的父親的身份,終于正式給了木子一個信號---爸爸愛你。
老太婆被送走的理由很簡單---在這里得不到好的照顧。
大佑只是通知二姐過來接老媽,臨走前,老太婆都沒搞懂自己為什么會被兒子趕出門。
小茜站在樓下,針對二姨表露出來的虛情假意,小茜也用同樣的伎倆回應。
“你奶奶在我這里會很好的,你跟你爸說讓他放心,生活費不用他給了,我們可以出的。另外我兒子的那個工程,也麻煩他多出出力。”
“好的,小姨。”
“都是一家人,互幫互助嘛,你說是吧?你到時候高考那幾天如果來不及的話,我可以到你家里來專門照顧你的,這么重要的事,可不能耽誤了。”
“謝謝關心,二姨,放心吧,都是一家人,沒什么的?!?p> 小茜隱忍著終于送走了這尊佛,放下心來,表情疲倦,帶著艱難的步子上樓了。
大佑站在陽臺那里,看到上方還晾曬著木子的衣服,不知該怎么辦。
“這幾天都在下雨,衣服也沒干。”小茜進門的聲音傳過來,“衣服燒是燒不了了,我待會兒拿出去丟掉。奇奇~”
兩人一起把陽臺上晾曬的衣服收下了,裝好袋子,小茜再次下樓了。
大佑呆坐在沙發上,奇奇注意到陽臺上的花有一些枯萎了,喊著:
“舅舅,這月季是不是要澆水了?”
大佑聞聲起來,機械地端過灑水壺,兩人的視線同時盯在了那顆桃核上。
大佑拿起來不停的撫弄著,又走到拜訪瓷器的柜子里找著,最終才確定就是那顆桃核。他心疼地笑著,那種以往充斥在他身上的威嚴、鎮定、優秀的氣質,在這一刻土崩瓦解。
一陣疼痛的收縮,肚子里一陣陣不斷的抽搐,大佑倒了過去,嘴里還楠楠念著:
“這些,把這些......這些鬼東西全部丟掉......丟掉?!?p> 醫生的診斷是,酒精中毒。
在醫院休養的這些天,大佑的嘴皮依舊干裂,大概是心火沒那么容易散去吧。
出了這么大的事,阿銀依舊沒有回來。
阿銀的父母倒是來過醫院,世代書香的家庭,自然是秉持著一種正派人士的譴責和無理由的憎恨,他們對阿銀的責罵一直沒停過。
沒意義了!
大佑對阿銀的這種期望,回家的期望,就像云氣一樣隨風漂浮散了。
家里的人都各自療著傷,誰也幫不了對方。
小茜用一種苦行僧的學習方式來對待高考,從前并不挑燈夜戰的人,現在應對高考這么勤奮,因為過去而愧疚,她長夜無眠。
小茜也默默地認為,這是對自己的一種鞭策。
奇奇回到學校后,面臨著幾波老師、同學的問候。
從前無人知曉奇奇的身份,只用“寒門子弟”的形象對待她。現在班主任隔三差五就喊奇奇去辦公室,或者明顯在食堂顯現出特別照顧。周圍的同學,也逐漸以奇奇為中心聚集著,奇奇的行為和內心慢慢放開,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天真神氣。
那把傘,奇奇送給木子的拿把傘,依舊被那位男同學拿著。
奇奇在心里盤算猶豫了很久,才最終采取行動。她下到三樓,敲著教室的門,示意那位男同學出來一下,全班哄叫著。
奇奇的五官立體,發育良好,皮膚白皙通透,臉上總是一種憂郁的神態,加上眼神中閃爍著冷酷,給她增加了一股神秘感,長期浸染在獲取知識的大海洋中,讓她添了很多靈氣。加之現在穿在身上的衣服都是小茜給她的,質量上乘,搭配簡單大方,就算外面套上校服,也依舊吸引人。
說貌美如花顯得太過,可說靈氣如風,才是最恰當的。
男同學嬉皮笑臉、故作端莊的站在奇奇面前:
“找我什么事?”
“那把傘,還給我?!?p> “什么傘?”
“我給木子的傘,你后來不是在用嗎?”
男同學一邊“喔喔”,一邊從教室里拿出雨傘遞給奇奇。
“早說你是木子的表妹嘛,這樣能省去好多麻煩?!?p> “有什么區別?”
奇奇轉頭朝前走去。她并不在意別人說什么,只是不想惹麻煩,安靜地待在學校直到中考結束,一步步朝著自己的目標奮進。讓自己做一個上進的人,是奇奇對自己的命令。
男同學跟在后面接著說:
“你表哥的死,學校有責任的,這事兒你知道嗎?”
奇奇回頭盯著那張阿諛奉承的臉,內心天翻地覆。
男同學毫不遲疑的繼續說:
“晚上,學校側門那里見,我有證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