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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將之度田疑案

第七章 理隱難昭

漢將之度田疑案 龍隱鱗 15096 2021-01-16 16:35:59

  懷縣,龍家莊。

  莊主龍述眉頭緊鎖,撫劍凝視。董村驚變的消息傳來,他先是震驚得腦中一片空白,然后便又浮現出了一串串疑問:

  懷令駟豫為何要親自帶兵前往董村?

  那淳于林為何要攻殺駟豫?

  懷山與董村之間,路程遙遠,興師動眾下山,冒險長途奔襲,實乃兵家大忌!他是如何預先知曉駟豫一定會前往董村以及到達董村的準確時間?

  隨著傳來消息的增多,一些疑問正在慢慢解開。

  據說駟豫是接到汝南郡府的命令后勒令懷府部眾準備去懷山征討淳于林的,中途遇到阻擊,一路追到了董村。

  淳于林則是聞聽駟豫要來攻打他,才以攻為守,變被動為主動,在董村設伏圍住官軍,殲滅駟豫。

  如此說來,整盤計劃就應當是淳于林事先策劃的:設下伏兵,再把駟豫引誘到董村,聚而殲之。

  但隨即,他又否定了自己的這個貌似合理的假設,因為又有更深層面的細節令他困惑。

  伏擊地點,為什么要選擇在董村呢?畢竟,在懷山與董村之間,存有更多、更利于襲擊的設伏地點呀!與官軍周旋多年的淳于林完全沒有必要冒險,長途跋涉到董村與駟豫懷縣兵拼命呀?難道不擔心路上遭遇州郡官軍或者被其他州郡官軍乘虛攻占懷山老巢嗎?

  其實,這也是坐在他對面的趙儼和趙孺正在思考的問題。

  “還有一種可能!”趙孺忽然一拍大腿,高聲說道:“那伏兵不是淳于林派去的,而是另有其人,故意引誘駟豫去董村的!”

  “如此解釋,似乎有幾分道理!”趙儼道,“但淳于林為何也會出現在董村呢?”

  “這個么?”趙孺立時啞口無言,不住撓頭。

  “我以為”趙儼道,“那淳于林必定事先得到了兩個消息,一是駟豫要出兵攻打懷山!二是駟豫會去董村!”

  龍述眼前一亮,順著說道:“那伏兵多半是淳于林設下的;但假若不是,則很可能是有人刻意安排陷阱,一方面引淳于林下山去董村,另一方面用伏兵把駟豫誘至董村,送到淳于林嘴邊,然后靜觀鷸蚌相爭!”

  “如果真是這樣,那么這位坐在幕后的漁翁又是誰呢?”趙儼自言自語的問道。

  “莫非是?”龍述望了一眼趙儼。

  “或許吧!”趙儼會意,又道,“但他們為什么要這樣做呢?”

  這時,有莊客來報,杜保寨主來訪。

  “速請!”龍述忙道。

  那杜保人未進舍,聲音早到:“杜兄,董村的事聽說了吧!”

  龍述和趙家兄弟忙迎上前去,雙方見過禮。

  杜保道:“原來二位老弟也在,正好!夏堡主派人來請你們移駕過去,說是有書信托兩位回去帶給史都尉,并有事要當面囑托。我左右無事,就過來傳個話,順便看望龍兄。”

  趙儼道:“有勞杜寨主親自過來,真是折煞我們兄弟了!”

  龍述忽道:“杜兄,這董村之事,你怎么看?可有什么新消息!”

  “這淳于林真是吃了豹子膽了!”杜保道,“竟敢到董村襲擊官軍!還攻殺了縣令駟豫!不怕陛下鏟平他的懷山么?不過,聽說他回去路上也中了埋伏,本人還身受重創,生死不明!”

  “他回懷山路上中了埋伏?還身受重創?”龍述吃驚的問道。

  “不錯!”杜保道,“繇太守親自率領汝南軍之精銳,中途擊潰了淳于林的烏合之眾!”

  “那繇太守又是如何知道淳于林的行軍路線?提前設下埋伏呢?”趙儼不解的問道。

  “聽說是繇太守與駟豫約好進剿淳于林,本應在懷山匯合。但那駟豫率懷府兵在半途中忽然轉去了董村,以至于被淳于林的懷山人馬包圍;而淳于林在返回懷山途中,又正好鉆進了繇太守汝南軍口袋!”

  “駟豫也好,淳于林也罷,他們何以都會與董村結下不解之緣?那駟豫前往董村,是因為兵發懷山路上無意中遇到盜寇,尾隨追擊而至;而那淳于林卻顯是等駟豫進入董村后,再圍而殲之,屬先發后至的有意而為。況且,懷山與董村路途遙遠,欲攻擊駟豫統領的官軍,還須提前就得知曉駟豫到達董村的時間啊!”龍述又問。

  杜保臉一紅,支吾道:“這個么,我也就不知道了!”

  夏家堡與杜家寨、龍家莊的風格又有明顯不同。

  杜家寨濱帶江湖,商旅氣息濃厚,客流天下,貨通四海,繁華熱鬧;龍家莊田園風光濃郁,修治坡池,廣拓土田,村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悠然自得;而這夏家堡則塢壁高固,戒備森嚴,壯士披羽,兵刃明晃,如同軍營,籠罩著一片肅殺氛圍。

  杜保與趙家兄弟三人入堡后,在羽士帶領下,轉過一道山梁,登上山嵐,但見云氣升起四野彌漫,前面湖泊黑水飄香,鴛鴦與鴨群嬉戲其內。對面遠處草地上躺著許多壯士,橫七豎八,正在沐浴陽光,蒲草密森,甲衣散落滿地。

  趙儼心中一動,正待極目細望。那莊客卻帶著眾人轉入斜側的松林幽徑,斗轉蛇形,剛才所看到的湖泊已然不見。

  杜保邊走邊道:“這夏堡主乃是行伍出身!當年史都尉到此征糧時,二人相談甚是投機。夏堡主索性就隨史都尉一同去了蜀郡,以助其一臂之力討伐公孫述。功成身退后,方回家歸隱務農!”

  “那夏堡主真有范蠡之風,竟沒留在漢軍中任職,或被陛下賜個官爵?”趙儼奇道。

  “夏堡主祖居于此,家業殷實,故削跡歸隱,無意為官!”杜保道。

  正說著,眼前現出一條溪流,河水青碧,縈繞著繁花翠草。

  杜保對此處已經輕車熟路,喝退領路羽士,自己則帶著趙儼兄弟越過青石橋板,步入一片幽深秀美的竹林,樹枝上下垂的藤蔓不時輕輕掃過著眾人衣裳。一間高敞廬舍靜立其中。

  和煦的春風時時吹拂,更顯廬舍清潔肅靜,纖塵皆無,夏奉手持簡牘正在其內俯首坐讀。

  雙方見過禮,夏奉對著趙儼兄弟道:“連日來堡內事務繁忙,照顧不周,二位還需多擔待!”

  趙儼正欲回話,那杜保已搶先道:“自己人何須客套?夏兄如此說,莫非竟是不放心杜家和龍家待客之道?請問徐、盧二位,我等可有何怠慢之處?”

  “龍家?”夏奉詫異問道。

  “是啊,龍莊主也與史都尉相熟,叫我等過去盤桓幾日,問了些都尉府的事!”趙儼道。

  “原來如此!”夏奉頷首。

  杜保問道:“夏兄,董村之事,可曾聽說?”

  “聽說了!”夏奉嘆道,“何至于此啊!歐陽司徒在此間任太守時,那淳于林和駟豫當初還都在他麾下效力,如今卻鬧出了個你死我活!”

  眾人嘆息不已,隨后夏奉把話題岔開,與杜保山南海北聊了一通,到了掌燈時分,吩咐擺上酒肉,酣暢淋漓痛飲過后,杜保方起身告辭。

  夏奉對趙家兄弟道:“客舍已經收拾好,有事但請吩咐下人即可!夏某有事要離堡幾日,待把事情辦妥后,方可寫信答復史都尉。其它諸事,回來后再敘!”

  趙家兄弟隨著出了竹林另一側,又登上一處山岡,遠方煙霧縹緲,群山高低連綿,林海蒼茫青翠。眼前則春水滿池塘,鶯兒鳴啼,燕兒飛舞,蝶兒匆忙。

  羽士帶著二人經過小橋,進入前面的桑樹林中,穿越通幽曲徑,來到一個帶有數間客舍的院落。院子不大,卻能收盡春光,桃花正紅,李花雪白,菜花金黃。院外數綹繁盛桑樹的枝葉,連同清風吹送的楝花余香,悄悄地翻墻入內。

  客舍內敞亮溫馨,清靜雅致。

  二人在此住得倒是頗為舒適,飯食也是好酒好肉管夠,但就是行動上,只能在客舍外這片桑樹林內轉悠,若再想走遠,就被把守在外部的披羽莊客給阻擋回來了。

  一連幾日,夏奉都沒露面。趙儼性格沉靜內明,經常對著窗外的蒼翠郁蔥出神,或者在院中負手漫步,觀賞春景,半天不語,而那趙孺則躁動不安,醒來后就來回走動個不停,口中罵罵咧咧不斷。

  趙儼忽然坐到榻邊,問道:“那日杜寨主帶咱們進堡后,奔往夏堡主所在堂舍時,路上你可曾留意到野外草地上那些曬太陽的帶傷羽士?”

  “看到了!”趙孺道,“那夏堡主行伍出身,把莊園治理得如同兵營一樣。既是兵營,操練時難免有兵士受傷,不足為奇!”

  “這么說,倒也有道理!”趙儼說完,又陷入沉思。半晌,忽又道:“還是不對!”

  “怎么不對!”趙孺好奇道。

  “即便兵營備戰演練,又幾曾有如此多的傷兵?而且頭傷、臂傷、手傷、腿傷、足傷、面傷等傷勢皆有,似乎其中還有一些斷足、殘臂的?仔細想來,只有一種可能,必是在戰場上受到的真刀實槍的創傷!”趙儼斬釘截鐵道,“但是,果若如此,他們又是與什么人交過戰呢?”

  夏家堡另一端,主院廬舍內,夏奉、賈茂、李廣、單臣、傳鎮等對坐而談。

  “令師弟連休、雷遷和許圣正在后院教授夏萌和犬子武藝!”夏奉笑道,“幾位此番去李家莊可時日不短啊!夏某已把徐容、盧朐二人喚來,住在客舍。究竟如何給史都尉答復妥當,還需咱們一起協商啊!”

  李廣道:“據堡主觀之,此二人是否可靠?”

  夏奉道:“倒沒看出問題來,只是二人口音并非蜀郡,有點疑慮,特別都是西州口音,眉宇類似,更像是一對親兄弟!”

  單臣道:“無妨,索性就把二人幽閉于客舍,待咱們大事籌備妥當,若觀其正常,徹底消除疑慮,再令他們回成都遞送消息;如發現有詐,隨時處之!”說著,他按了下佩劍。

  傳鎮也道:“史都尉行事謹慎,此二人雖是心腹,但依然用書信暗語,而非捎帶口信。回復時,咱們也依法炮制,用暗語回復即可!”

  李廣道:“二位師弟之言有理。擇日,咱們再親自會會這兩個送信之人!”

  夏奉道:“就依幾位之策行事。前番去李家莊有幸見到南山大師維汜,果然仙風道骨,術高于世;李老莊主已能下地行走、伸展自如。全莊之人,都把南山大師奉若神靈!”

  單臣道:“善道教之事,李家和夏家資助甚多,懷縣通往蜀郡,沿途皆建了義舍,信書往來,已見通暢,入教者日增甚眾!”

  傳鎮道:“三輔、關東諸地,也在緊鑼密鼓興設義舍,十分順利!”

  夏奉點點頭,道:“那日,李老莊主突然提出協助官府剿滅淳于林!回想起來,此事頗為蹊蹺!”

  單臣道:“是啊!單某也不得其解。那李老莊主與淳于林素來無冤無仇,為何忽然提出要取他性命?李老爺子何以得知淳于林會攻打董村,又是何以把懷山人馬返回時間和路線預測得如此精準無誤?”

  “剿滅淳于林,對誰最有利?顯然是繇延和駟豫!”賈茂道,“故賈某看來,繇延與李老莊主之間必有關聯,而李老莊主則欲達目的,必然須借助我等之武功戰力!”

  “如此說來,那淳于林還真是命大!回途中有兩道催命符在等著他。前面是我等,如阻截不成,還有繇延的四千汝南精兵啊!”單臣道。

  “命大?”李廣冷笑道,“那日若想取他性命,如探囊取物!我只是想留下他一條性命,繼續興起風浪,把朝廷注意力吸引到懷山之上而已!如此,我等方能暗中行事!”

  “但李老莊主傳話,可是要淳于林的項上首級啊!”傳鎮道,“此番回李家莊,那李老莊主的臉色明顯不如上次好看了,連他那兩個孫兒李霸和李望說話也不似往常那么恭順了!”

  李廣哼的一聲,臉色泛出鐵青之色。

  賈茂搭言道:“假若李兄真把淳于林射殺了,功勞應算在誰的頭上,李家還是繇延?”

  夏奉道:“夏某曾在漢軍營中效力,略知軍法律例。淳于林若被斬殺,即戰功已成。誰憑首級前來認領,就記誰之頭上!”說到這,他自己方恍然大悟,驚道:“莫非這李家還有向闕廷請功之意?”

  賈茂道:“那日李家來人原話如何說的?”

  夏奉道:“來人是他的管家李訓,一再叮囑我保密后,才稱已得到可靠消息,淳于林將出兵董村,希望咱們預先設下埋伏,趁其回途中,出其不意予以斬殺!”

  賈茂道:“這就奇了,這駟豫本是欲往懷山,去董村乃是臨時中途轉道,而這淳于林卻似未卜先知,算定駟豫必往董村,故提前下山圍殲?更令人吃驚的是,李子春老莊主竟又把淳于林的行程,事先算得一清二楚!這李家究竟是如何知道消息的?堡主,明日你我二人且先去董村親自走一遭如何?”

  董村經過上次血戰,又荒涼許多,大量村民受到驚嚇后背井離鄉而去,余者則形容枯槁,愁云滿面,無精打采。夏奉和賈茂策馬到村子里面前后轉了一遍,然后下馬率領隨從邁進了董府。

  董肇講完那日驚變經過,夏奉和賈茂相顧一眼,道:“原來駟豫是被一支伏兵引誘至此!董老莊主可知這是哪里的人馬?是淳于林懷山的嗎?”

  “不知道!”董肇道,“聽村里人說,這些人點了把火后,就匆忙穿莊而去!”

  夏奉道:“剛在莊中,看到許多田地荒蕪,村戶明顯稀少,外流者甚眾。這些族人竟連土地也不要了?”

  董肇道:“都走了,身上又沒有川資,索性就把土地賣與我董家了。他們口口聲聲寧愿拋棄這些田地,也要外出謀生!唉,我若要再不買,他們實在寸步難行啊!”

  賈茂道:“這下董家可賺大發了吧,該付多少錢,還不是你們董家說了算?”

  “我董家豈能昧著良心趁火打劫,賺族人的血汗錢?”董肇嘆口氣道:“多少錢,他們看著給,地契留我這。若他日光景好時回鄉后,再贖回!”

  夏奉贊道:“稟恤貧人、賑贍孤寡,董老真是宅心仁厚啊!”

  賈茂卻道:“董家與夏家,俱為懷縣大戶,世代相交,同氣連枝,更當有難共擔。董家如今已今非昔比,如果外出鄉戶連日增多,財力上恐怕也支撐不了多久。不如這樣,以后若再有鄉親外出,其土地由我們夏家來出資購置,董老手中的,如愿意的話,現在也可以轉讓給我們。”他是夏家堡管家,自然有權打點所有營理。

  “那好啊!”董肇感激道:“只是有一條,須得夏堡主當面同意。當時約定這地契時,已言明是暫由我董家保管,族人們回來后再原價贖回!這條可萬萬不能更改!”

  賈茂道:“這如何使得!天下豈有這等好事?既然賣了,就不容反悔!”

  夏奉正欲說話,忽見董府的管家董成慌慌張張跑了進來,氣喘吁吁道:“老爺,竟陵侯劉隆劉侯爺來了!”

  那劉隆身材魁梧,比夏奉等都高出一頭,闊步帶風,跨進門來,面露微笑。董肇、夏奉、賈茂等人忙上前見禮!

  “你就是夏奉?”劉隆上下打量一番夏奉。

  “正是夏某!”夏奉心中略微有些不快,但念其威名,還是畢恭畢敬道:“久聞侯爺大名,如雷貫耳,今日得見,實是三生有幸啊!”

  劉隆轉向董肇道:“董老先生,前任懷令駟豫曾到本侯府上說,他已與你談妥,欲把貴莊土地折價賣給本侯!如今,那駟豫其人雖已不在,但他說的事應該還在吧?”

  董肇聞言有些懵懂,詫道:“那駟令確是來談及過此事,但我并沒有應允啊!”

  “不對吧!”劉隆一按桌子,道:“董肇,本侯可聽說你是個溫厚仁義的實在人啊!懷令之言,你竟敢不遵辦?莫不是你看駟豫已死,沒有對證,又變卦了吧!”

  夏奉勸道:“侯爺,董老之言確實不虛!他一向本分,怎能欺瞞侯爺,更不敢出爾反爾啊!”

  賈茂道:“正是,我等也是來找董家買地的,如果他當初要是已承諾賣給侯爺,豈不早就回絕夏堡主了?”

  董肇望了他一眼,剛欲開口。就聽得劉隆“哼”的一聲,道:“本侯明白了,原來你們正在商量買賣此間農田,怕是買價已經談妥了吧!董肇,夏堡主有錢有勢,出的價必是比本侯高出許多,令你很滿意吧!”

  夏奉忙擺手道:“侯爺誤會了,我等確實正在談論此事,但是尚未談妥……”

  “沒談妥,就說明董肇還是愿意賣地的。可竟然與本侯談都不談,本侯有何不妥之處,讓他瞧不起?”劉隆怒道:“況且此事乃是駟豫代本侯與董肇有約在先,擇日把土地交付本侯!豈可隨意更改,怎么樣,董肇,帶本侯去看看土地吧?”

  “侯爺此言差矣!”夏奉道,“董老著實無賣田之意,侯爺總不能強買強賣,以勢壓人吧!”

  那劉隆手一拍,面前漆案應聲斷為兩節,吼道:“本侯即便以勢壓人,你一個小小的懷縣大戶又能怎樣?”

  夏奉也是血性漢子,當即拍案而起,大聲道:“就是不能以勢壓人,夏某也是戰場上死過幾次的,大不了再死一回。但是世間任何事,都抬不過一個‘理’字!夏某必須要討個明白!”

  劉隆連聲怒吼,道:“本侯征戰多年,就從沒聽說過有你這么個人物;也只不過到了此間,才知道世上還有個夏奉!不服的話,你我來見個真章!”

  眾人一看兩人越說越急,即刻便要動手,連忙上前拼命分開。夏奉氣得呼呼直喘,道:“這董村的田地,董老你隨便開個價,夏某要定了!”言罷,帶著賈茂轉身出了堂舍!

  那劉隆氣得吼聲連連,在后面指著夏奉的背影,連聲破口大罵!

  懷縣城內。

  縣府之門終于打開了。自上任縣令因公殉職后,這個門始終都是緊閉著,格外荒涼冷清。

  過往的行人紛紛駐足,向里面觀望,都想看看新來的縣令什么氣派。

  鄭敬,王莽時期就曾因骨鯁直言被收系過詔獄,遇大赦才僥幸活著出來。后歐陽歙聞其名聲,禮拜為門下掾。經過詔獄的數年摧殘和十數年司徒府宦海經歷,鄭敬的清志高世倒是仍在,只是當年的銳氣和剛棱卻早已侵蝕殆盡。

  他十分清楚,這次歐陽歙忽然熱情起來,一反常態的“恩遇”自己,必定事出有因。懷縣這個攤子如今究竟已經爛到了什么程度,實在無法想象。因為在司徒府門下,州牧、縣令等地方要員都是人人垂涎的美差,機會少,垂涎者多,平時敦儒修文的同僚為之撕破臉、爭破頭、動拳腳的情況早已屢見不鮮。而他,一直在司徒府內無處在無處不在,歐陽歙需要的只是他的賢名,彼時他無處不在,但輪到官吏擢升提拔之際,而他卻又無處在了。

  這次,司徒府內一反常態,平靜和諧,沒人出來爭搶,實際上爭了也沒有用,因為司徒大人已經提前把這個美差套了在他鄭敬的頭上。

  在“本司徒自守廉方之志,頂住重于泰山之壓力,正身前行,以公忠亮直之言堵住來自各方關系徇私推舉的不正之風后,尊美屏惡,還是毅然選擇了身家背景輕于鴻毛的你!不要辜負期望,但要在懷縣干出名堂來,張太平之綱紀,立秩化之基石,充民財之殷實,正風俗之奢儉!放手去做,本司徒給你做后盾!”的諄諄教誨和“司徒放心,卑職一定努力勤懇,兢兢業業,守善固貞,推鋒執銳,決不辜負司徒的器重與栽培!”的懇切言辭之后,鄭敬回過身,卻是一臉愁容。

  汝南,歐陽歙曾在此擔任太守多年,現任太守繇延是他的門下,現任河南尹張伋也是,剛剛因公殉職的懷令駟豫,還是,就連響當當的懷山盜賊首領淳于林,亦是。足見歐陽歙不負達學洽聞、當時儒宗之名望,門下俊才薈萃,文武俱全,官匪皆出!

  懷縣大戶李子春,據說與當朝皇親國戚甚有情誼,關系非同一般;豪右杜保經常往來京師,交通朝臣權貴;強宗夏奉,也是縱橫州郡,如今又去了個竟陵侯劉隆,那可是跟隨陛下出生入死多年的心腹愛將啊!

  一想到這些,鄭敬就寢不能寐,焦心毀顏,甚至半夜之間,突然坐起,以至枕邊的夫人連聲驚呼中邪詐尸!

  他這才發現自己當年的豪氣、膽魄、自信在司徒府這些年的官場磨礪中,竟在不知不覺中已跑冒滴漏一空,取而代之的竟是恐懼、憂慮、束手無策。渾渾噩噩的歲月虛度,真是堤潰蟻孔,氣泄針芒啊!

  “這一關恐怕是過不去了!誰也幫不了我啊!當年連王莽都不怕!這點事算什么?如今豪情不再啊!”他又自言自語道。

  “豪情!”他又一字一字重復了一遍,猛然間眼前一亮,想起一人,頓覺柳暗花明,血往上涌,拍了一下自己的腦門,怎么把他給忘了,如能得他相助,我必無憂矣!

  于是他提前對枕邊的夫人道了聲歉,聲明這次不是詐尸后,方翻身坐起,掌燈取亮,提筆疾舞,龍蛇醉墨,瞬間修書一封,派人連夜快馬送出。

  接下來數日,他心急如焚,每天翹首以盼,卻始終音信杳無。時不我待,無奈之下,只能硬著頭皮獨自來到懷府上任。

  第一日,見過府內的眾官吏,包括縣丞檀建、縣尉李熊和李陸兄弟;

  第二日,讀遍懷府的所有卷宗;

  第三日,重新熟悉懷縣城;

  第四日,準備依次拜訪竟陵侯劉隆、會晤縣內各大戶、豪右、強宗;

  剛出府門,迎頭一人當街而立,攔住去路,似笑非笑。李陸正要上前喝退,卻見鄭敬喜出望外,忽然之間變得身輕如燕,早已縱身下馬,快步過去,一把拉住來人,生怕一松手其就要溜走,回身往府內就拖,激動異常,邊走邊道:“好你個郅惲!這許久不回信,原來是要自己直接送上門來!”

  郅惲笑道:“實不相瞞,我一直在外云游,昨日到得汝南地界,有一好友名喚董子張,就住懷縣,特來相望。從他處聽說新任縣令叫做鄭敬,名字耳熟,似曾相識,故前來瞧個究竟!”

  “好!我說不過你!”鄭敬道:“你是我最佩服之人,文能理《韓詩》、《嚴氏春秋》,明天文歷數;武能跨馬上陣,弓馬嫻熟,精通戰法韜略,威震八方之敵!”

  “如此恭維我,想必是有事相求于我吧!”郅惲笑道。

  “求談不上!”鄭敬笑容頓斂,“是要你出手相助!”接著他就把懷縣之事詳詳細細向郅惲講述了一遍。

  郅惲聽完后,眉頭也是緊蹙,“此事確是十分棘手!”然后,半響方才說道:“那我就陪鄭兄你一同在火上炙烤一回吧。明日起,咱們就會會這幾個強宗豪右,先從竟陵侯開始!”

  竟陵侯府。

  鄭敬與郅惲在前舍內等了好一會兒,那劉隆才負手踱著方步從外而入。見過禮后,鄭敬入座,郅惲在他身后昂首而立。

  劉隆道:“本侯只是在此閑居養老,身上已無半分官職。明府初到任上,就先登門拜訪,本侯自是深為感激!”說話間,不時打量著鄭敬身后的郅惲。

  “大漢中興,侯爺功不可沒。登門問候,乃分內之事!”鄭敬道,“侯爺如有需要,請隨時吩咐。此外,如今國家推行度田,詔書三令五申,家家核驗,戶戶丈量,特別是二千石以上官員中擁有封地者!因此,還望侯爺理解和配合!”

  “假如各郡國和二千石以上都能嚴格遵守詔書所言,本侯自當從命!”劉隆道,“可據本侯所知,其他州郡實行時都非常體恤國之功臣啊!”

  鄭敬道:“侯爺此言,鄭某不解,可否直接給出明鑒?”

  “前任懷縣令駟豫曾經提及,同為封土,有的是豐采美縣,有的則是窮鄉僻壤!”劉隆說完,望著鄭敬依然還是一副懵懂神情,于是就把那日駟豫所言復述一遍。

  “本府是第一次聽說!而且也是第一次擔任地方要員!”鄭敬道,“此種技法,著實不會!況且,如此上下相瞞、毒加百姓,恐怕終究會事與愿違、難逃圣上天聰!請侯爺三思!”

  “此說有理,本侯不難為你!”劉隆道,“但那駟豫曾言,董村之田愿意折價出售,并已代為本侯同那董肇談妥;孰料駟豫身遭橫禍,無奈之下,本侯只能親自前去相商!更不料,董肇竟把原本許諾賣給本侯之地,復又售給夏家堡,雙方正欲訂約成交之時,本侯恰好及時趕到。而那董肇見到本侯,居然又當場矢口否認要賣土地!這豈不是出爾反爾,瞧不起本侯么?”

  “買賣之事,乃雙方自愿!”鄭敬道:“官府不便干預啊!否則,規錮山澤,奪民本業,與王莽之暴,有何差異!”

  劉隆聞聽,眉毛登時倒豎,血往上涌,正要發作。

  鄭敬身后的郅惲忽道:“侯爺今日之高爵厚寵,得來不易,棄更始,千里追及陛下,拒朱鮪、平李憲。令尊征討王莽遇難,妻遭李軼所害!陛下待侯爺也不薄,建武二年,封亢父侯,四年,拜誅虜將軍,十一年,任南郡太守。侯爺今欲陽奉陰違,明知故犯,陛下早晚必知。難道沒聽說過‘智者順以成德,愚者逆以取害’嗎?”

  劉隆抬頭注視著郅惲,問鄭敬:“此為何人?”

  鄭敬忙道:“此乃懷縣門下掾郅惲!”

  劉隆大驚,急問:“難道是當年給王莽上書勸其把大位歸還漢家的郅惲?”

  鄭敬道:“正是!”

  劉隆慌忙起身,深施一禮,道:“劉隆眼拙,不識豪杰。郅君留一句‘不授千里馬以重任,千里馬亦俯首裹足而去耳!’掛官離王莽而去,名馳四海!特別是后又強諫揚州太守、積弩將軍傅俊不得擾民,拯救眾生,更是義行天下!”。

  當下,劉隆吩咐擺酒上牛肉,強留二人對飲。

  席間,談及董村之事,劉隆道:“此事,盡管人人皆感蹊蹺,但本侯與郅君都久歷戰陣,其間的些許雕蟲小技,也就只能瞞住駟豫這類書生而已!”

  鄭敬立時放下酒觥,身體前傾,躬身道:“請侯爺指點迷津!”

  劉隆笑而不答,卻望向郅惲道:“郅君之見呢?”

  郅惲回道:“那駟豫初經戰陣,確無經驗,對方明顯詐敗,他卻還以為獲勝,貪功冒進。殊不知對手就是要把他誘入董村,只待淳于林趕到聚而殲之!”

  鄭敬道:“如此說來,誘他之人必是淳于林了?”

  郅惲道:“可以斷定,絕對不是他!”

  劉隆道:“淳于林中的是調虎離山之計,而那駟豫中的則是借刀殺人之計;至于那把刀嘛,顯然就是淳于林!”

  鄭敬道:“誰人設下如此狠毒之計?”

  郅惲道:“此事我也不解!”

  劉隆笑道:“你等初來乍到,就能把案情理到此境,著實不易。本侯想到的,大致也就這么多!其他的,都在同朝為臣,不便妄議!”

  二人與劉隆作別后,打馬揚鞭直奔董村而來。一進董宅,郅惲先給董肇行過大禮,方對著鄭敬道:“此即我好友董子張之父!”

  鄭敬也慌忙行大禮。董肇雙手扶起,道:“你們二位到來,懷縣百姓總算有救了!”

  鄭敬開門見山,問起董村發生之事,那董肇立刻如竹筒倒豆子一般,把度田、駟豫之死,以及劉隆、夏奉、賈茂之間的爭執等相關之事,原原本本的講了一遍,生怕漏掉什么細節,耽誤鄭敬斷案。

  郅惲聽完,道:“這個夏家堡的管家賈茂,心機夠深啊!此人是何來歷,老伯可知?”

  “夏家堡早先沒這么個人!那年夏奉跟隨史都尉去蜀郡討伐公孫述,這賈茂才在夏家堡現身的!至于此人的經歷嘛,”董肇頓了頓,遲疑半晌,方道:“算了,以后再說吧!”

  郅惲看他欲言又止,催道:“老伯,事關重大,如果知悉內情,請務必和盤相告!”

  董肇道:“待我仔細回憶回憶,再告訴你們!”

  見他似有難言之隱,不便強迫,鄭敬轉口道:“那夏奉征討完蜀郡,難道竟真對功名一點都不留戀,選擇直接削跡歸隱?”

  “這個就不得而知了。不過,”董肇顯是對剛才拒談賈茂有些愧疚,彌補道:“我推斷當年他是看到吳漢攻下成都后血腥屠城,才憤而回鄉的!”

  董肇并沒有判斷錯。

  建武十一年,也就是公元三十五年,光武帝劉秀會同竇融合力滅掉天水的隗囂后,派遣中郎將來歙和征南大將軍岑彭率軍進攻益州公孫述,一路披荊斬棘,勢如破竹,岑彭麾下的大將史歆到懷縣征集糧草輜重時結識了夏奉、杜保等人,并力邀夏奉一起入蜀征戰。

  殊不料,公孫述竟使出非常手段,派出刺客,先后將來歙、岑彭兩位漢軍主帥刺殺;光武后又另遣大司馬吳漢繼續進軍蜀中,志在一統海內!

  吳漢經過數度苦戰,最終方取得慘勝,盛怒之下,攻占成都后,縱兵屠掠全城。光武聞知下詔嚴厲斥責,但慘劇已經發生,事已無法挽回。

  夏奉在場勸阻無效,目睹慘狀,含淚長嘆道:“這哪里是吊民伐罪的義兵,分明都是兇恣暴橫的賊盜啊!”當即卸下盔甲,推開史歆的苦勸,頭也不回,徑直回到家中。

  夏奉是獨子,在家中主事兒,兩個兒子夏方和夏著尚在襁褓,從弟夏萌也是年方弱冠。他此番去成都,夏家堡就沒了大梁,史歆當時立即向他保舉一人,稱其精明強干,年隆德茂,名喚賈茂!

  此人倒是確有真才實學,謀如涌泉。幾年間,就把夏家堡營理得財利歲倍、殷實興旺,特別是近來還引薦來了南岳大師維汜和李廣等異人,醫病救人,賑濟饑民。

  至于維汜是否真有三百多歲、此李廣是否真是武帝手下的那位飛將軍彼李廣,倒不是夏奉最關心的,更重要的是他們醫術和武功實在高超。那臥床多年的老莊主李子春如今已能行走自如、李廣千步之外射斷長矛,這些都是他親眼所見。

  夏奉剛想到賈茂,偏巧他就從外走了進來,笑道:“堡主,這董家莊可真是塊誘人的肥肉,連竟陵侯都垂涎三尺啊!我估計這會兒香味也該飄到李家、杜家、龍家了,他們都在虎視眈眈、饞涎欲滴吧!”

  夏奉眉頭一皺,道:“此事,你應事先和我商量一下。夏家與董家世代友善,而且還有夏家保護董家、董家提供錢糧之約,五緯循軌,四時和睦。如今我夏家突然提出要購置董村田畝,豈不亂了祖宗規矩?而且,還把竟陵侯也給得罪了!”

  “堡主且聽我一言!”賈茂笑道,“不錯,沒提前請示堡主,是賈茂的不是!可事先我也不知道啊,董肇突然提及村民外出流亡之事,我才臨場靈機一動,出此一策。何況,董村那么多沃土良田,董家也沒那么雄厚的財力全部吃下吧?咱們此時出手,既為己,也助人,兩全其美。遠觀是夏家得利,若是近察,又何嘗不是賦予那些外逃村民以出行之資,幫其尋求活路?至于那竟陵侯劉隆,此人驕橫跋扈,仗勢欺人,即使咱們不出面,以董肇那性格,也不會賣田給他。再說,這些日子,南山大師他們四處興建義舍,懸掛米肉施舍流民,多由咱們夏家出資,耗支甚著,也需要多些進項損益相抵啊!”

  夏奉思忖片刻,頷首道:“如此說來,也似有理。那下一步,如何行事?”

  賈茂道:“今日我再去趟董村,與那董肇仔細聊聊,陳述清楚其間利害得失后,不愁他不開竅應允!”

  夏奉道:“務必好言相勸,千萬不可倚恃武力恫嚇!”

  賈茂前腳才走,后腳就有莊客來報:“新任懷令鄭敬到訪!”

  “速請!”夏奉起身道。

  話音未落,鄭敬與郅惲闊步而入。

  雙方見禮已畢,夏奉正欲開口。又有莊客報:“杜保寨主與龍述莊主求見!”

  杜保和龍述入座后,鄭敬道:“二位來的正是時候,本欲與夏堡主談完,就去府上拜訪!”

  杜保、龍述齊聲道:“不敢!我等本應先去拜訪明府才是!”

  鄭敬道:“本府初到懷縣,情況尚未熟悉,卻已有兩件要務迫在眉睫,不得不盡快辦理啊!”

  夏奉道:“明府但講無妨,我等必盡所能,鼎力相助!”

  鄭敬道:“一是國家推行度田之事;二是有關前任懷令駟豫之事!”

  夏奉道:“度田之事易辦,夏某定會全力配合,絕不做那弄虛作假之事!”

  杜保道:“明府放心,我等都不是盤剝百姓之人。但請懷縣派出官吏,監查丈量田畝!”

  龍述卻在一旁,不住側目打量郅惲,忽道:“敢問門下掾,可是豪言‘君不授驥以重任,驥亦俯首裹足而去耳’、當面斥責王莽篡位的那位郅君章?”

  郅君章是郅惲的字,他躬身道:“正是在下!”

  龍述慌忙起立,夏奉、杜保也登時站起,作一長揖后,異口同聲道:“郅君乃國之楨干,士之楷模,今日得見,三生有幸!”

  郅惲連忙還禮,謙道:“不敢,區區賤名,何足掛齒!”

  鄭敬笑道:“大家都不必客套,君章現在是懷府的門下掾!”

  夏奉等三人俱是一臉懵懂,不解為何鼎鼎大名的郅惲竟會在此現身,而且甘心屈就于懷縣府做一個小小的門下掾。

  龍述道:“郅兄高風亮節,聽說后來身為將軍長史,強諫積弩將軍傅俊不得縱兵虜掠、傷人害物,并逼迫傅俊親率士卒收治傷者、安葬死者,當眾拜祭,哭悔暴行,自此百姓悅服,一境安平!”

  郅惲笑道:“昔日周文王尚且不忍暴露白骨于野外,武王不愿用一人之命換取天下,更何況區區一揚州太守,豈可犯逆天地之禁?”

  夏奉動容道:“如大漢之將皆如郅君,則天下幸甚,百姓幸甚!何功而不成?何敵而不克?何地而不治?”

  杜保把話題一轉,道:“適才明府談及前任懷令駟豫之事,其經過甚為蹊蹺,我與龍兄商討許久,也始終參悟不透啊!不知夏兄有何高見?”

  夏奉道:“此事大體經過,想必大家都已知曉。破解謎團之關鍵,夏某愚見,以為還在董村。”

  鄭敬道:“夏堡主所見,與本府不謀而合。至于董村,有兩處疑點待解,一是引誘駟豫進入董村的伏兵究竟是何許人也?二是設伏之處甚多,為何唯獨要選在董村?”

  夏奉聽罷心中暗驚,這鄭敬好厲害,剛下車沒幾天,對案情的把握竟已精進如斯。多半是那郅惲,方具此高才偉略,探幽析微、洞若觀火。想到這,不由自主向郅惲望去。巧的是,郅惲的目光也正向他投來。

  兩人目光相交,郅惲笑道:“久聞夏堡主擅擊劍、習弓馬,熟知用兵之道,必有真知灼見!”

  “郅君過譽!夏某所知,也只是道聽途說。適才聽得鄭令之論,倒確是有所啟發。”夏奉謙道,“那駟豫乃是被誘至董村,而淳于林則是在董村剛伏擊過駟豫,返回途中自己又遭圍攻。二人顯然是他人棋盤之上的棋子;幕后博弈之人在棋盤上唯一留下的蛛絲馬跡,就是那伙引誘此二人聚合于董村的盜寇。如能將其捕獲,此案真相必將昭然于世!”

  郅惲贊道,“果是一言中的!”接著又問道:“以堡主所知,熟悉此間地勢,且又訓練有素、敢于與官軍正面對敵的盜賊都有哪些?”

  夏奉坦言道:“淳于林的懷山賊,自不必說;此外,李家、杜家、龍家和我夏家皆有塢堡、莊丁防護,論武,應以我夏家為強,或具此力;但實不相瞞,我夏家從未出兵董村,郅君盡可查訪!如有一句謊言,夏某愿坐全罪!”

  郅惲道,“恕我直言,此事確要詳查,以證堡主清白!另外,在貴堡之中,郅某留意到有一些用符水給農戶治病之人,他們都是何人?”

  這個問題,也是龍述最為關心的。這些日子,趙儼兄弟銷聲匿跡,加之出了董村的事情,他雖心急如焚,卻又束手無策,正好杜保來龍家莊拜訪,就約著一起去夏家堡,從而不易引起夏奉警覺。

  “此乃方外之人!”夏奉笑道,“他們治病救人,主張以誠待人。夏某自是須當支持這些造福百姓的善舉!”

  隨后他又補充道:“當然,那些鬼神之事,夏某自是不信!”

  “他們可有為首之人?”郅惲問道。

  “有!”夏奉回道,“有位名喚維汜的南山大師,現在李家莊!李子春老爺子臥床多年,如今已行走如常,恢復如初,就是被這位大師妙手回春!”

  鄭敬道:“如此神奇,本府這就前往李家莊拜訪李莊主,正好順便見見這位大師,開開眼界!”言畢,與郅惲起身告辭。

  夏奉等人自是強行挽留,二人堅持不允,夏奉就把杜保和龍述留下來置酒酣宴,寓宿數日。

  鄭敬與郅惲出了夏家堡,直奔李家莊方向而去。路上二人邊走邊議。

  鄭敬道:“君章,這李家可是聲名在外,非同小可啊!”

  郅惲道:“我早就聽說了,汝南李家專擅威柄,賓客放縱,侵犯吏民,聚斂為奸,暴橫一境!不知仗的是朝中誰的權勢!如此惡名昭彰,竟然無人過問!”

  鄭敬道:“我本不欲帶你一同前來!你素來剛棱嫉惡,眼中不容倚勢貪放、積惡兇暴之人。這次權且暫聽愚兄一言,既來之,則忍之,方安之。務必可要控制住自己啊!”

  郅惲“哼”了一聲,咬牙點點頭!

  這李家莊真是占地廣闊、山水秀美、樓觀壯麗,窮極伎巧!放眼之處,但見林野郁茂,百草滋榮,柳帶春煙,萬樹蟬鳴,花溪清澈;高臺池苑,堂閣相望,綺畫丹漆,裝飾精美,富麗堂皇!

  家奴們登車攬辮在前領路,鄭敬注意到連隨從的犬馬都戴著金銀掛件。他腦海里浮想起臨來前大司徒歐陽歙的囑托:“這李家侈暴滋甚,風俗脆薄!多從民間強取良人美女為姬妾,皆珍飾華侈,如同宮女;親朋好友借勢霸凌州郡,魚肉百姓,與盜賊無異。無論見到什么,都不要大驚小怪!他們權勢熏天,朝中尚且無人敢言,更何況你一個區區懷令,蚊蟻之力,千萬不要嘗試搖泰山,晃北海,惹禍上身,切記!

  “下馬!”領路家奴的一聲斷喝,把鄭敬拉回到了已身在李家莊的眼前現實。

  郅惲一言不發,下得馬來,跟隨鄭敬走進一座豪華堂皇樓閣。

  “二位稍坐,我家主人隨后就到!”不待答言,那名家奴就轉身出去了。

  有頃,外面飄進來一陣酒氣,踉踉蹌蹌進來一個年輕人,紅著雙目楞柯柯直望著二人,道:“誰是鄭敬!”

  鄭敬忙道:“在下就是,敢問少公子是?”

  “我是李家莊少莊主李霸!”說話間,站立不住,徑直跌到了地上,腦袋垂下來,兩腿伸張,夷踞而坐,對著鄭、郅二人。

  “敢問少莊主,府中還有其他主事的人在嗎?”鄭敬躬身問道。

  “說什么!瞧不起我?敢說我不是人?”李霸怒喝道,“好大的膽子,小小的懷令,竟敢罵人!來呀,給我打出去!”

  “諾!”左右兩側的家奴如狼似虎撲上來,掄起手中大棒,照著鄭、郅二人頭上就砸。

  郅惲實在忍耐不住,上前劈手奪過這幾個家奴的大棒,撅成幾段,向地上一擲,轉身拂袖而去。

  鄭敬匆忙向李霸深施一禮,迅速回身疾走,追出門去,拉住郅惲,正在好言安撫,前面忽然又轉出來一個年輕人,道:“二位何以匆匆離去,請問哪位是新下車的鄭令?”

  鄭敬尚未答言,后面已傳來李霸的吆喝聲:“反了,給我把他們抓回來!”

  那位年輕人道:“二位見諒,家弟李霸又喝多了,我是他兄長李望,請莫與酒醉之人一般見識!”

  看他文質彬彬,說話斯文,禮貌周全,郅惲的怒氣略微消了些,也冷靜了許多,駐足不語。

  鄭敬忙見禮道:“本府就是鄭敬!請問李子春老莊主可在府上?”

  李望道:“家祖臥床多年,后被神醫南山大師治愈,每日只專心與大師修習延年益壽、長生不老之仙術,其他雜事一概不問。所有家事,暫由我來打理!”說著,命家人先把李霸扶下去歇息,自己則陪著鄭敬、郅惲回至客舍。

  鄭敬先把來意簡單說了一下,李望道:“前任駟令與我們李家相熟,不幸被懷山悍匪所害,此事已經聽說,但實際經過,卻是一概不知;至于度田,以前駟令的做法是由我們李家自己丈量,然后把結果報給官府。這是由于李家略有產業,人口眾多,女眷不少,官府派人進莊,著實不便,故駟令甚為體諒。”

  鄭敬剛欲回言,那李望又繼續說道:“這不,外人沒來,倒已先出了家賊。二位來的真巧,李家正欲到懷府去報案,不想鄭令卻自己上門了,正好主持公道。”

  “家中失盜?”鄭敬忙道,“何物丟失!”

  “白珠十斛、紫金千斤!”李望道,“這家賊吃里扒外,枉費這么多年對他的恩養和信任!”

  鄭敬道:“這許多貴重贓物,可曾找到?如今這家賊何在?”

  “這個家賊倒是抓住了,贓物也已知曉現在何處,但卻無法取回!”李望道,“這家賊乃是家祖的貼身家仆,聲稱把贓物銷給了懷縣城中一家大戶!以此大戶在懷縣聲望,不驚官動府,還真沒法追回。因此,正準備報案,鄭令您恰好到了!”

  “這大戶為何人?不知本府是否聽說過?”

  “肯定聽說過,在懷縣無人不知!”

  “哦,究竟何人?”

  “董子張!”

  “誰?”鄭敬連忙用眼色按住了郅惲。

  “董村的少莊主董子張!”

  “哦!可有證據?”

  “證人、證物皆有!來呀,傳李訓!”

  稍頃,李訓被幾個家丁帶了進來。

  “見過縣令!小人李訓,自小在李府長大!小人鬼迷心竅,未能經得起誘惑,恩將仇報,竟做了對不起李家的喪盡天良之事!”

  鄭敬仔細打量了一番李訓,看他面目浮腫,眼眶黑陷,身上血跡斑斑,顯是被嚴刑拷問過!

  “本府問你,這十斛白珠、千斤紫金的贓物,數量重大。李家戒備森嚴,你是如何盜得,又是如何帶出莊去的?”

  “蒙老莊主信任,讓我當了管家,所以府中上下都熟悉,他們毫無提防;這些贓物乃是分為數次帶出去的。”

  “那你把這些贓物帶往何處,銷給何人?”

  “懷縣城內董府,董子張。”李訓回道,“起先,我只是拿府里的玉鐲、玉佩之類的小物件出門,賣給縣城里的一些小商舍;后來,通過他們,認識了營理貨值生意的董家公子董子張。他慫恿我盡量多挑揀些值錢之物。于是,我依他之言,盜出府內的諸般物件,只有這白珠和紫金,他最喜歡。”

  “你可敢跟他當面對質?”

  “怎么不敢!我現在是后悔莫及!只有當面指認,追回贓物,良心方能稍安!”

  李望道:“家祖對他倍加信任,把庫房都交給他營理。這個奴才手腳隱蔽,要不是南山大師需用白珠粉做藥引,我們至今都還發現不了。”

  “那董子張可承認此事?”

  “尚未,都是懷縣大姓,此事需要報官解決,況且也不能打草驚蛇!”

  鄭敬向李望躬身道:“少莊主做事沉穩、妥當。依照大漢律,本府需帶這李訓回去,再傳喚董子張審問,案情水落石出之后,自會還給李家一個公道。”

  “如此有勞明府了!”李望道,“李家相信明府定會秉公斷案!”

  鄭敬、郅惲把李訓帶走后,從屏風后轉出一個須眉皓然的老者,道:“這鄭敬是歐陽司徒所保舉之人,不足為慮;不過,半路冒出個郅惲,此前倒是沒有料到!”

  李望道:“此人有何不妥!”

  “郅惲性格剛烈,頗有來歷,曾直言王莽篡政,令其還位漢家,當場被收系詔獄!王莽欲劾以大逆之罪,卻發現郅惲之言句句循經據典,竟難以立時加害,于是就脅迫他自己承認狂病恍忽、信口胡言,而那郅惲,憑借耿耿忠心、錚錚鐵骨,終不就范!若早知此人到來此間,我等就當另籌它策了!”老者道。

  “不過,”他又補充道,“魚不可脫于淵,神龍失勢,即還與蚯蚓同。他現在一個小小門下掾,如何能拔泰山、蕩北海?一旦局面真僵了,我李子春倒也不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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