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罷早餐，張阿姨對邱云說道，“今天是觀音菩薩的生日，你去前面山上的廟子里上柱香吧，讓她保佑保佑你爸爸。”
“又是觀音的生日？你以前不是說的農歷二月十九日是她的生日嗎？”邱云覺得奇怪。
“你這孩子，啥也不知道。民間的說法觀音菩薩有三個生日，分別是農歷的二月十九、六月十九和九月十九。二月十九是她在凡間出生的日子，六月十九是她證得果位的日子，九月十九是她出家的日子。今天就是農歷六月十九，廟子里應該很熱鬧，你帶著文陽去那里拜拜。我這幾天腿疼，不想爬山。你爸爸身體那么弱，更加不能去了。”張阿姨也和大多數病人家屬一樣，寄希望于神鬼的力量。
“好吧。我們馬上就去，還好我明天才開始上班。”邱云遵循母親的安排。
“對了，回來時去買兩只鴿子，讓人家弄干凈點啊。”
邱云點點頭。
文陽說道，“邱叔，張阿姨，你們在這里好好休息，我們盡量早點回來。”
“沒關系，你們多玩一會，中午我在電飯煲里煲點稀飯，你邱叔什么也不想吃，就想喝點稀粥。這里還有饅頭，夠我們吃了。”張阿姨善解人意地說道。她送他們到院門口，給他們揮揮手。
沿著公路走了不到半小時，他們來到山腳下，路口立著木牌，上面寫著：觀音山。
“這也是觀音山？我都爬過好幾座觀音山了。”文陽覺得觀音山是不是太多了。
“可能有觀音廟的山都叫觀音山吧。”邱云說道，“佛教傳到我們國家，估計最受歡迎的就是這位觀自在菩薩了。他大慈大悲，可以幻化成不同的身份、相貌，適應老百姓的各種要求，所以人們要修建很多觀音廟來供奉他。”
“我也喜歡觀音菩薩，特別喜歡他的名字——觀自在菩薩。要是每個人都能生活得很自在就好了。”文陽說道。
“你也有一顆慈悲心啊。”邱云嘆道，“怎么可能每個人都自在地生活呢？如果真是這樣，人類社會也發展不起來啊。你的自在、我的自在、他的自在，必須相互制衡才能產生動能，社會才有驅動力。”
“呵呵，你又要講哲學了嗎？”文陽反問一句，站在平臺上喘息，“沒爬多高，我已經感覺到累了。好久沒有鍛煉就是這樣的。”
“剛開始爬是這樣的，過了最開始的節點就會好些。”邱云好像沒事人一樣，大氣也沒喘一下。
“現在你爬山比我厲害多了。”文陽贊道。
“以前也比你厲害啊。請問哪一次我們爬山，你超過我了？”邱云笑道。
“哇，你這個人真是夸不得呢，一夸就飄上天的節奏。”文陽嘲笑道，“我們還是快爬吧，可別中午都到不了山頂。”
兩人說著又沿石階一級一級地走上去。
“比起這種規整的石階，我更喜歡爬那種不規整的、人們自行踩出來的那種山路。”文陽氣喘吁吁地說道。
“為什么？”邱云問道。
“難道你沒體會到嗎？”文陽反問道，然后又說，“那種山路充滿不確定，有時是落葉覆蓋的坡道，有時是石頭連接在一起，有時是野花盛開的小徑……走在這樣的山路上，一會兒要緩步行走，一會兒要跳躍前進，一會兒要用力跨步……輕重緩急，抑揚頓挫，好像在演繹一首復雜的交響樂曲。復雜的音樂比簡單的音樂有趣地多，所以，爬完那種山路，竟然不怎么累。但是這樣的臺階全部是相等的高度，沒有懸念，沒有驚喜，甚至沒有挫折。抬腳的力量也是一樣的，成百上千級的臺階，要重復成百上千的動作，膝蓋骨頭酸疼，腿部肌肉勞損，腰部也累得直不起來了。”
“嗯，說得很有道理，還真是這樣。”邱云點頭表示贊同，又說，“不過，這樣的石階也有好處，看上去規整，下雨天不滑，不容易誤入歧途。況且石階旁邊一般都有扶手欄桿，危險的地方你扶著欄桿走，安全系數更高。”
文陽聽了邱云的話，笑了，說道，“你知道嗎？你這樣說讓我感覺到石階就像是父母給我們指出的路，總是從保護我們的角度鋪就，而山路更像是我們自己闖出來的路，總是讓我們體驗生活的酸甜苦辣，看到不同的風景。”
“確實如此。”邱云笑道，“生活中很多東西是相通的，一琢磨，就什么都明白了。”
說話間，兩人已經到了半山腰。八月的陽光漸漸顯露暴虐的本性，要把每一片樹葉的水分都給蒸發掉。微風躲得遠遠的，生怕得罪了目空一切的太陽君王。
文陽身上的汗水已經濕透了白襯衣，臉上的汗珠也大滴大滴地往下滑落。“太熱了，我們休息一下吧。”
邱云也不住地擦汗，“好，找個陰涼的地方休息一會。”他環顧四周，發現旁邊的樹叢深處有一條隱蔽的小路。
邱云給文陽指了指，說道，“要不要去那里看看？”
富有探險精神的文陽頓時興奮了，“好啊，進去看看，說不定會有什么新的發現呢。”說完，她率先踏入小路。
小路彎彎曲曲，兩旁繁茂的枝葉把太陽遮擋得嚴嚴實實，給人秋天般的涼爽。
即使不知道這條小路通向何方，文陽仍然信步往前走，她相信這條路有存在的理由，它一定會帶給她驚喜。
越簡單的愿望越容易實現。文陽走到小路盡頭，發現溪水積聚的水潭。潭水不深，清澈見底。聽到人的腳步聲，水里警覺的魚兒迅速轉身，泛起小水花，向更遠的地方游去。
“哇！別有洞天啊。冥冥之中自有安排，我們選擇了一條多么正確的道路。幸福呀！”文陽幾乎在歡呼了。
她興高采烈地脫下鞋子，緩緩走入水中。溪水淹沒小腿，給了她透心的涼爽。她又低下頭，捧起清涼的水拍打在臉上，一次又一次，燥熱褪去，身心愉悅。
文陽轉過頭去看看邱云，只見他也毫不猶豫地光腳踩入水中捧水洗臉。當他直起腰時，臉上的水珠在陽光下閃閃發亮。他朝她笑著，露出潔白的牙齒。
文陽忽然玩性大發，掬起一捧水朝邱云甩去。
邱云反應也夠快的，立即擊水，予以反擊。你來我往之中，晶瑩的水珠劃出一道道優美的弧線，在空中蕩來蕩去。
兩人打得那么認真，文陽始終不敵邱云，只好求饒，做出停戰的手勢。
邱云哈哈一笑，“好，今天放過你了。”
文陽的頭發打濕了，襯衣也打濕了。面對自己的狼狽不堪，她甩了甩頭發，跨到溪邊的大石頭上坐著，希望不時而來的微風，能吹干頭發和衣褲。
邱云也半身是水，白色T恤貼在瘦削的身上，顯得更加單薄。
他坐在文陽對面的石頭上，整理了頭發，以手掌為毛巾擦了把臉。待他抬起頭，發現文陽正在對他微笑，那是青春女孩特有的微笑。陽光下，這份微笑甜蜜地好像一顆棒棒糖。
他看得呆了，心里漸漸升起掌控不住的奇妙情愫。
文陽被他看得臉龐越來越紅，眼神變得閃爍了。她收回目光，放到自己赤裸而潔白的雙腳上。
踩水的聲音滑進了文陽的耳朵，她知道邱云正一步一步向她走來。隨著細浪微波的涌動，文陽的心跳加快了。她不敢抬起頭，卻又無比渴望迎上他灼熱的目光。
終于，透明的溪水里，邱云的腳靠近了文陽的腳。他停頓了幾秒，然后輕輕撫摸了文陽的頭發，托起她的臉龐，俯下身，親吻了玫瑰一般微微張開的嘴唇。
文陽閉上眼睛，享受著溫柔的親吻，好像吃著棉花糖，那么甜，那么美。
云彩飄了過來，遮住明晃晃的太陽。
文陽與邱云并肩坐在石頭上，聆聽枝頭鳥兒的鳴唱。
沉默良久之后，邱云小聲說道，“我不知道，那個，容易上癮。”
“嗯？你在說什么？你指的是什么？”文陽覺得邱云的話沒頭沒腦的，有些奇怪。
“我說的是接吻，容易上癮。”邱云點明了他的話題，臉上浮現一絲羞澀，接著說道，“以前我似乎沒有那種欲望。大學時，男生湊在一起看那種影片時，我會默默走開。我以為自己是個清心寡欲之人，哪知道自從昨晚親吻了你之后，就念念不忘了。”
文陽捂著嘴笑了，說道，“你是在怪我咯。”
邱云也笑了笑，回應道，“沒有，沒有，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剛才想了想，或許身體是不容易欺騙的。身體反應告訴我，應該對你做一個……告白。”他看著文陽的眼睛，認真地說道，“我喜歡你，從很久以前就開始了。”
文陽的身體輕微顫動了，等待許久的果子掉入掌心，她欣喜又緊張，竟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見文陽不回應，邱云自顧自地說道，“或許我應該早點說出這些話。我一直以來都不想被感情牽絆著，不想把我們從小建立起來的感情變成另一個樣子，因為我害怕變了之后，它有一天會消失。看過太多情侶的分分合合，我覺得愛情這個東西比起友情來說，不太可靠，或者，愛情需要珍藏著，不能輕易示人。所以我一直不說什么，對你保持著青梅竹馬的曖昧。
我想象過，夕陽下，彩霞滿天，兩個耄耋之人，滿頭白發，滿臉皺紋，手牽著手，顫顫巍巍地在草坪散步。我希望那兩個人是你和我，是站在彼此身邊的你和我，是生命盡頭陪著彼此的你和我。可是，我又十分矛盾，不知道該不該現在把這份心意表達。當你站在我身邊時，我的身體好像感受到磁場的磁石一樣，無法正常工作，我……”
文陽的吻封住了邱云的話。石頭上相擁的兩人，像美好的雕塑一樣動人。
良久，文陽抬起頭，凝視著邱云，溫柔地說道，“我們已經一吻定情，什么都不用說了。”
邱云撫摸著文陽的發梢，喃喃道，“謝謝你。”
文陽又調皮地點了一下邱云的嘴巴，然后說道，“不客氣。我也謝謝你。”
邱云不好意思地笑了，他看看彼此襯衫，說道，“衣服差不多干了，我們趕緊去觀音廟吧。”
“好。對了，一會兒我們多許下一個愿吧。”文陽邊走邊說道。
“什么愿？”邱云問道。
“你說呢？”文陽對他眨眨眼睛。
“哦。我明白了。好吧，多許一個，但愿觀音菩薩不會覺得我們太貪心。”邱云笑道。
“對觀音菩薩來說，多一個也不算什么吧。她可是大慈大悲呢。”文陽笑道。
兩人在陽光下相視而笑，牽著手，一同走進小路濃重的陰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