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官軍果然前來討伐,齊崮心底猛然一驚,趕緊跑上臺子把半醉微醺的老三于莽拉下來。
“三弟,別喝了,官軍打上門了!”齊崮奪過酒壇砸在地上,陶瓷破碎的當啷聲讓于莽稍微清醒了一些。
祝洵此時冷眼瞥著費蕓葭,正在心里權衡諸般利弊。
費蕓葭見他似乎在打自己的主意,擺出一臉無辜的表情:“你看,我沒有欺騙你們吧?”
“弟兄們抄家伙!”于莽大吼一聲。
此人的腦回路與眾不同,在場的所有山賊都為官軍前來討伐之事感到惶惶不安,只有于莽一人神情比平日劫道還興奮。
嚷了一嗓子之后,他也不管有沒有人聽從跟隨,自顧自拾了大刀扛在肩上便往寨外大步流星而去。
“三弟……二弟,寨子就交給你了,我跟老三去看看。”齊崮攔不住于莽,只得委托祝洵留下看家,自己帶著大伙追上于莽。
費蕓葭見山賊們大多隨齊崮和于莽離去,便對留下來的祝洵說道:“先生看起來是讀過書的人,既讀詩書,想必也知禮義。此時回頭,尚不算晚。”
祝洵微微皺眉:“不知費小姐有何高見?教我怎么個回頭法?”
“先生若肯放我,我回漢壽后定會求父親為先生作保。屆時先生只需說自己是被賊人裹挾、結義入伙只是周旋之計便可。”費蕓葭說著嘴角輕揚,露出得意的笑容。
她想祝洵一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總要比齊崮和于莽那兩個粗野的山賊要好對付,自己這般恩威并施,定可將其收服。
然而令費蕓葭沒想到的是,她話音未落祝洵便拉下了臉,冷冷地說道:“費小姐這是在教祝某做賣友求榮之人?可惜你想錯了。生,我所欲也。義,我所欲也。兩者不可兼得,那便唯有舍生而取義!”
費蕓葭臉色一變,爭辯道:“先生心中的義難道就只是與結拜過的山賊共死?此乃小義,怎比得上家國大義,我先前所說的……”
祝洵厲聲打斷了她:“祝某眼中,人有高下,義無大小!費小姐無需多言!馮昏、郝囹,你們倆把她押下去嚴加看管!”
留在山寨負責保護祝洵的兩名山賊馮昏和郝囹兇神惡煞地走上前來,扭著費蕓葭的肩膀將她推向不遠處的柴房。
祝洵嘆了口氣,轉身朝寨外奔去。他實在放心不下齊崮和于莽,擔心這兩人會被官軍計策所騙,決定親自過去看看。
徽云嶺半山,山賊們占據了上山的大路,正和下方的漢軍遙遙對峙。
諸葛瞻領著百騎士卒在山下一字排開,留在正面列隊的有六十騎,另外各有二十騎分別向東西兩側繞路準備阻斷山賊可能的逃跑路線。
至于徽云嶺的北面,則是近乎垂直的懸崖峭壁,雙方都沒有在那一側進行布置的打算。
“我乃忠武侯諸葛孔明之子、武鄉侯羽林中郎將領軍師將軍諸葛瞻!奉天子詔命特來討伐爾等逆賊!爾等若不想死,速速下山受降!”諸葛瞻舉槍朝半山放聲大喊道。
“大王,官軍把東面和西面的小路也堵上了,咱們跑不了了。”前往東西兩面探察退路的山賊紛紛回來向齊崮報告。
齊崮神色凝重,是戰是跑一時間拿不定主意。
“怕他個鳥,大哥!這人名頭聽著好大一串,不過就是個毛頭小子!我這就下山去捉了他!牽馬來!”于莽酒勁上頭,此時什么都不放在眼里,見諸葛瞻年紀輕輕看起來沒多少本事,當即準備沖下山去與之一戰。
邊上的山賊哪敢怠慢,趕緊把馬牽給于莽,于莽借著酒勁爬上馬背,雙腿一夾馬腹,扛著刀沖下山去。
諸葛瞻心中牢記姜遠的叮囑,此時立即退至騎兵們身后,同時下令左右引弓。
于莽見了,嚇得酒醒了一半,趕緊勒停座下黑馬罵道:“諸葛小兒!有本事讓你的人不要放箭!出來和爺爺過兩招!”
諸葛瞻穩穩端坐馬上,長槍橫放在雙腿上,對于莽招手:“昔年當陽長坂之役,順平侯趙子龍將軍單騎從曹軍五千虎豹騎陣中殺出。此時我左右只有六十騎,足下既然自負勇力,難道不敢一試嗎?”
于莽濃眉倒豎,正準備策馬前驅,但漢軍左右一陣弓箭齊射,逼得他始終無法近前,在山腳兜轉幾圈之后悻悻退回半山。
諸葛瞻見于莽退去,心中暗暗松了口氣,他在路上已經和姜遠商議過,知道山賊之中有一人武藝高強恐怕不可力敵,于是堅決不與之正面交鋒。
此時按照姜遠的吩咐,指揮漢軍用弓弩逼退于莽之后,諸葛瞻也沒有急于下令向半山進攻,而是緩緩將陣線壓至山腳便止步不前。
徽云嶺雖然山勢不算太險,但由下往上仰攻對騎兵不利,弓弩亦受地形限制影響發揮,況且諸葛瞻已經看到山賊在半山準備了石塊和滾木,貿然進攻若被對方居高臨下投擲木石沖散隊形,則有被那虬髯漢子再度沖陣的危險。
姜遠參軍,我已經按你的安排把該做的事做完了,接下來就看你的了,希望你能一舉成功。諸葛瞻仰望嶺上,在心中默默祈禱。
此時此刻,徽云嶺北面的峭壁之下,姜遠跳下馬背將長槍插在地上,隨身只帶短刀、輕弩和一捆繩索。
“大將軍,若你在天有靈,就保佑我能順利攀上這面絕壁吧。”姜遠苦笑一聲,瞄準橫生在絕壁上的一棵松樹甩出了繩索。
……
徽云嶺上,山賊營寨中。
費蕓葭被粗暴地推進柴房,她轉過身來正想對那兩名看押自己的山賊抗議,迎上那兩人目光的瞬間卻心中生怯了。
這兩人的眼神……和祝洵完全不同。不,應該說,和寨子里大多數人都不同。
方才祝洵即便是被她那番勸誘其出賣同伙的話語激怒,也完全沒有流露出半點要加害她的意思,但眼前這兩人如今的眼神卻如同行走在夜下荒原的野獸一樣讓人畏懼。
“你們……啊!”費蕓葭剛開口便發出一聲驚呼,小腹劇烈一痛,仰身摔倒在干草堆上。
左邊的馮昏收回了踢出去的腳,嘿嘿陰笑道:“費小姐,真是天道輪回報應不爽,竟然讓我們兄弟二人在這里見到你。”
站在右邊的郝囹接話道:“或許這就是天意,要我們在此報仇吧。”
費蕓葭躺在草堆上弓著腰蜷縮著捂著發疼的小腹,額頭冒出細密的汗珠,艱難地問道:“我與兩位從未見過……不知有何仇怨……”
“這你得去黃泉之下問費祎了!”
這兩人莫非之前是在漢壽犯過罪,被祖父秉公懲罰了嗎?費蕓葭已經從猝然被踢倒的疼痛中緩過神來,但她仍瞇著眼裝作劇痛難耐的樣子,同時在心中急思自保之策。
然而還沒等她思考多久,兩個山賊就走近前來,馮昏率先動手解起了自己的腰帶。
費蕓葭嚇得臉色蒼白,雙手撐起身子不住后退:“你……你要做什么!”
“費小姐還未出嫁吧?”馮昏舔了舔嘴唇邪笑道,彎腰伸手抓向費蕓葭的腳踝想將她拖過來。
“滾開!別碰我!”
費蕓葭拼命地掙扎蹬腿,馮昏忽然往后坐倒,手中抓著一只布鞋哈哈大笑。
“別動。”郝囹噌一聲拔出了刀嚇唬道:“信不信老子把你手指頭剁下來!”
費蕓葭這下是真的害怕了,淚水在眼眶里打轉,不知不覺中后背抵到了墻角,柴房墻壁厚實的觸感讓她感到無比絕望。
她捂著臉嗚嗚抽噎低泣,帶著哭腔喊出了那個在心中反復念起如同救命稻草般的名字:“姜遠……姜遠……”
“姜遠是什么東西?”
“沒聽說過。”
“不會是成都城里與費小姐有媒妁之約的哪家公子吧?”
“那他可有的哭了。”
馮昏和郝囹相視而笑。
費蕓葭的眼神卻出奇地越過了兩人,落向柴房的門外。
她忽然停止了哭泣,抬手迅速地拔下了頭頂的發簪抵在自己頸邊,眼神冷冽沉靜一如當初幾次與姜遠對峙之時。
“姜參軍,你是打算看我貞烈不屈,好讓后世有人可以提筆再寫一本《列女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