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遠留在原地等了一會兒,張嶷等人也慢悠悠地過來了。
張嶷把高騁介紹給姜遠,當面又稍微囑咐了幾句。他向姜遠表示自己軍中還有不少備戰的軍務要處理,只能在此告別了。
姜遠也向張嶷謝過,帶上高騁和李膽二人趕赴牂牁。
一行三人抵達牂牁郡北部的鄨(音同“必”)縣邊境時,姜遠要求在邊境停留等候,直到與從漢中趕過來的陸雄一隊虎膽匯合。
陸雄等九人已經按照姜遠密信中的指示換掉了虎步軍的衣甲,全部扮作南中的漢民。九人共帶來三輛驢車,車上拉滿了在成都附近采辦的貨物,除了佩刀和獵弓這些防身武器之外,不便隨身攜帶的軍弩都藏在了貨物底下。
姜遠把每個人都認了一遍,這倒是費不了多少功夫,因為陸雄帶來的人基本上都是之前跟著他參加護送郭循任務的那批。
“你們先行出發,到牂牁郡的治所且蘭縣之后先找地方隱蔽住下,不要引人耳目。”姜遠對陸雄吩咐道,“待我到且蘭之后,你們可以每天輪換三五人在附近游蕩,但切記不要暴露。除非發生大禍,否則我不識諸君,諸君亦不識我,明白嗎?”
“統領放心,我等一定遵照安排小心行事。”
“那邊那兩人,瘦一點的那個是張將軍派給我的人,無當飛軍高騁。若緊要時刻找不到我,你們也可以相信他。”姜遠心想為防萬一,讓陸雄等人記住高騁也是有必要的。
陸雄點了點頭,隨后等了許久不見姜遠有說下文,于是主動問道:“胖的那個呢?”
“羽林禁軍的副尉李膽,姑且算是個沒什么用的貴族子弟,不用太在意他。”姜遠擺了擺手,但很快又補充了一句:“如果真的發生意外,你們在行有余力的時候也可以幫他一把。”
“明白。統領,那我們先出發了。”陸雄帶眾人向姜遠行禮,隨后趕著三輛車進入鄨縣,鄨縣通往東南的道路可以直抵牂牁郡治所且蘭。
姜遠回到高騁和李膽二人身邊,留心觀察了兩人的神情,高騁不出所料面色平靜從容自若,可邊上的李膽卻又是抬眉又是動唇,把“想說話”的心思暴露無遺。
“想問什么?”姜遠先發制人。
“姜參軍果然不是一個人去南中的吧,剛才那些……”李膽期待地問道。
姜遠語氣沉了下去,嚴肅地說道:“記住,我身邊只有你們兩人。無論何人問起,只說我們是三個人到牂牁的。”
李膽遲疑了片刻,總算是反應過來,恭維道:“是,是,明白了。姜參軍算無遺策。”
這世上要是真有人算無遺策就好了,姜遠無奈地嘆了口氣,揮了揮手示意他們也跟著上路。
“參軍,這個給你。”高騁說著伸手將一件東西遞來。
姜遠一看,他交給自己的是一枚系著繩的竹哨。
“路上我會向參軍說明幾種無當飛軍的基本哨語,雖然可能一時沒法教太復雜的,不過應該也夠用了。”高騁說道,“有了哨語,即便我和姜參軍暫時分開,只要早哨音相聞的距離內就可以及時互通情況。”
姜遠喜出望外,他早就對無當飛軍的竹哨好奇了,這下有高騁教自己,以后在戰場上也更方便理解無當飛軍的行動命令。
“那……那我呢?”李膽眼巴巴地望著高騁。
高騁搖頭:“我家將軍沒想到姜參軍還帶著人,竹哨是無當飛軍特制的,我只帶來兩個。”
李膽的表情立刻變得沮喪了起來。
“李副尉,你就盡量跟緊我們吧。”姜遠笑了笑,“或者你在且蘭的館驛睡個十天半個月也行,等我和高騁把事情辦妥了,再喊你一起回成都。”
李膽一聽,忙不迭點頭答應,一點也不在意高騁對自己露出鄙夷的神色。
為了與陸雄一行人錯開時間,姜遠在鄨縣境內故意拖延了兩日,以慢得如同龜爬一半的速度緩緩向且蘭縣進發。
等估摸著陸雄一行人差不多該到且蘭縣城了,姜遠才提速趕路,迅速地穿過鄨縣直赴東南。
牂牁郡轄地不少,但大部分區域都因人口不足開發緩慢而顯得十分落后,唯最北邊的鄨縣和最東邊的郡治且蘭縣兩地最為發達。尤其是郡治所且蘭,因與東吳荊州、交州接壤,兩國結盟之后東西往來貿易也相當普遍。
但這也給了對方探子、奸細滲透活動的空間。姜遠于途中一面仔細研究牂牁郡的地圖,一面向所經之處遇到的平民、官吏打聽本地風土人情,將獲得的情報與高騁所說的兩相對照,基本八九不離十。
比照著地圖,姜遠發現牂牁郡的轄境差不多就是在中國貴州省內,他們所經過的鄨縣則是長征途中意義非凡的遵義。
這里雖然沒有太多蜀地西北面那樣極險難行的巍峨高山,但全境卻幾乎被高遠丘陵占滿,境內地勢西高東低,自中部向北、東、南三面傾斜。或許這就是全郡的治所設在東面的且蘭縣的原因,相比之下還是且蘭的地形較為平緩,也容易開墾出田地養活人口。
望著茂密的山林,姜遠已經腦補出當地的蠻夷作亂時令人頭疼的景象——通過山地密林的掩護秘密集結、機動,突然沖出來搶掠一波而后又退入深山老林。
南中地區漢軍本來就沒有部署多少兵力,僅有的一點軍力差不多集中在駐扎朱提郡總領南中的庲降都督手中。而因為諸葛亮平南之后一直采取任用當地人治理的方式,庲降都督手里的軍隊也基本都是從南中征召。
庲降都督府麾下軍隊夷漢混雜,訓練程度遠不能和漢中前線相比,遇到突發情況時通常難以有效處置,只能拖延時間等待成都的支援。
所以這一次大概是擔任庲降都督的安南將軍張表聽到了什么風吹草動,出于謹慎或者說害怕承擔責任,第一時間就把情況上報給了朝廷。
不過有一點姜遠感到疑惑,既然是庲降都督府報告的情況,為什么朝廷直接派自己來了牂牁郡,而不是先去牂牁西邊的朱提郡向庲降都督報到?
遺憾的是這個問題他只能自己想,高騁由于軍階身份低微、且是張嶷自己派來的人,不便接觸這個機密,而李膽他就壓根沒指望過。
思來想去,姜遠覺得多半是庲降都督張表手上沒有拿到任何有力的證據,但又不敢親自來牂牁郡冒險調查,所以朝廷直接派了自己過來投石問路。
一行人轉過山口進入且蘭縣西北部山區,此時天色已晚,前不著村后不著店,姜遠于是決定尋一平坦高處露宿野營。
李膽顯然沒有經歷過這種事,不安的情緒表現得十分明顯,不過當他看到姜遠和高騁兩人手腳麻利地開始壘筑營火之后,便又放心了下來——有姜參軍和高騁在,自己應該可以高枕無憂吧。
話雖如此,在一邊干等著幫不上忙,李膽也是有點心虛的,他借口要去方便,鉆進邊上的林子暫時躲開,想著等那兩人忙完了再回去。
李膽懷揣著小心思在不遠處閑逛,忽然聽到前方的灌木叢里傳來一陣窸窣聲,他一眼望去,只見幾根彩色的羽毛在樹叢中一閃而過。
“山雞?”李膽眼神一亮,弓起身子躡手躡腳地朝前方灌木叢靠近。
從樹叢中露出的彩羽鮮艷明麗,僅憑這幾根羽毛李膽就想象到了一整只肥美的烤雞。若能將其捉住帶回去,自己也算對得起辛苦忙碌的姜遠和高騁了。
剎那間,樹叢中寒光一閃,一把薄薄的刀刃從縫隙中遞出,抵在了李膽的頸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