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侄女道了歉，態度良好到無可挑剔，簡直像變了個人，然而李牧的心卻因此一直懸著。

　　因為從那之后，筱筱變得不愛說話，但主要是不愛和他講話。

　　李牧問過了老師，侄女在學校和原來一樣活躍。只是回了家就像變了個人似的，如同結實了的花生，沉沉悶悶的。

　　說實話，沒了侄女吵耳朵，李牧心里總是空落落的。雖然他知道侄女心里有氣，可這都是為她好啊！

　　一大早，照例為侄女整理房間。

　　他推開了侄女的房門，眼前的一幕讓他有總說不出來的滋味，被子疊得端端正正，鞋子也碼好了，房間里的一切都井然有序。

　　感覺不再被需要了，有點失落。

　　人們常說，孩子離不開父母。但其實很多時候家長會更離不開孩子。

　　………

　　公司，星期五，

　　正在辦公李牧抬頭瞅了瞅墻上的掛鐘，離下午五點還差三刻鐘。

　　如果現在去接侄女放學，他們一路上可以聊很久，是解決誤會的好時機。

　　李牧頓筆遠眺，但被調到廁所旁的辦公室視野并不好，入眼不過巴掌大的天空、破碎割裂的城市。

　　把手頭里的方案交給助理代筆，隨口交代了幾句，他離開了公司。

　　即使晴天，江城的天空也呈灰褐色。在幾百萬人生活下的工業城市，整天都被無聊與機械吞噬，能找到自己的錨點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在干涸皸裂的城市沙漠中，侄女永遠都是自己的錨點，沙漠綠洲。

　　…………

　　李牧微笑著朝人群之中的女孩兒揮手招呼。

　　方格子的滌綸校服外套被她脫下綁在腰際，張揚的披肩長發隨著步伐律動。

　　走近了看，校服上又畫著一些稀奇古怪的小圖案，是個有點叛逆的小姑娘。

　　“天這么冷，就穿件校服短袖嗎？”

　　李牧哭笑不得，脫下外套，想要披到侄女身上。

　　侄女很抗拒地躲開了，“我覺得不冷。”

　　他強行把外套按在她身上，前前后后地拾掇了幾遍，理順褶皺，“也挺好看的啊。”

　　“我們要去等幾路車回家？”

　　“七路。”

　　“那走吧。”李牧攏著侄女向外走去。

　　“我說我要結婚了，你不高興嗎？”

　　筱筱遲疑了片刻，小聲地說道:“嗯。”

　　“為什么？我找好工具人，以后她上班，我就能多陪陪你啦，不是嗎？”

　　聽到這里，她不說話，但李牧知道她在想什么，“那要不我先處一個看看吧，如果你覺得不行，到時候就再離婚吧。”

　　“婚姻哪有那么兒戲啊！”

　　“噓！”侄女嚷得太大聲了，讓李牧覺得有點不合適，家事不外傳，對她也是一種保護。

　　因為下午學校放學，公交車站臺上有很多人，雖然大多都在玩手機。

　　“別擔心，我都說了只是在找一個工具人，你永遠都會在我心中排第一位的。”李牧開了個玩笑，“到時候就算我死了，也會安排把所有遺產留給你的。”

　　“誰要你的破銅爛鐵啊？”筱筱氣惱地理了理身上的大衣，“而且你不覺得當扶侄魔很惡心嗎？”

　　坐上了公交車，李牧拉著侄女坐在后排，再次攏著侄女的肩膀，細聲說道，

　　“這有啥的，婚姻本來就是一場交易，而且我現在是買方市場，為什么不能好好利用啊，雖然這話說起來有點普信男。”

　　“但是真的很惡心！”

　　筱筱拉起大衣領子遮住半張臉，嘟囔著又說道:“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我不想成為你的拖累。”

　　李牧握住侄女的小手，認真地說:“沒關系的，我們本來就是一體的，沒有誰會是誰的拖累。”

　　“你不喜歡方阿姨沒事，還有柳阿姨和張阿姨呢，很多種選擇的。”

　　“柳阿姨是外國留學生，你高考有加分；張阿姨你也見過了，她很有錢。”

　　“我不喜歡你這樣。”筱筱把手從叔叔那里輕輕抽出，“這學期我想從外宿轉內宿了。”

　　“能說說理由嗎？你要是不喜歡這些，我們還可以回到從前那樣，就你和我兩個人。”

　　“和這個沒關系，我只是想變得更獨立點。”筱筱壓低聲音，“不就像你說的嗎？我可以先試試，實在不行再轉回外宿吧。”

　　“好啊，不過要和舍友好好相處哦，不能再想在家里一樣這么自我哦。”

　　李牧答應得很快，可心里卻始終空落落的，很不是滋味。雖然阻止她會很容易，但理由呢？女孩子想變得獨立能有什么錯？

　　這會是侄女對自己的報復嗎？李牧不知道。

　　流水落花，玉碎燈滅，人世間有很多事情都像這樣，開弓沒有回頭箭，破鏡難重圓。

　　…………

　　一個星期后，李牧陪侄女辦理了外宿轉內宿的手續。

　　又過了幾天，他正式向永石私募基金申請了辭職，重新找了一份更“不太合適”的工作。相親鬧劇就這樣以一種詭異的方式畫上了句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