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武帝英明的指示，鄭賀這些日子也是收獲滿滿。項脯已死，項羽明作為唯一的接班人，那些線報員自然是要前來拜見新主的。

　　鄭賀潛伏多日，終于在某日黃昏后不僅端了他們在大興宮的據點，連平陽城的所有據點都難逃鄭賀的圍堵。

　　看到突然闖進來的鄭賀，項羽明倒是一臉平靜。他冷眼旁觀的漠視著一切，甚至不等鄭賀拷問，他便主動貢獻了項脯臨死前交給他的所有據點。

　　項羽明如卸下千斤重擔一般的笑道：“竟然陛下不允許這樣的組織存在，我自然會配合鄭統領行事。反正我一生的所愿，也不是當這編網之人！受父親臨終所托，我也是情非得已！陛下此舉，倒是成全了我的心意！”

　　鄭賀對項羽明這般真誠的說詞甚是摸不著頭腦，不管是當今陛下，還是這位威風凜凜的項大人，至從那日辰王妃出事后，他們似乎都像變了一個人一般，說話做事，甚是不合常理！

　　蕭靖辰也就算了，可這項羽明，項脯苦心經營了大半輩子的基業，就這樣被他毫不留念的毀于一旦，他是真的不怕項老先生氣得從墳墓里跳出來找他討要說法么？

　　項羽明毀了項脯的心血也就罷了，新皇登基不久，他便找了一翻說詞辭去了刑部尚書一職，又主動申請去邊城做一名小小的太守，令滿朝文武百官驚得瞠目結舌！

　　眾人紛紛議論道:“雖然項大人與秦相旗鼓相當，不分高下，秦相如今憑借秦妃娘娘勝出，對項大人來說確實不太公道。但項大人更應該化悲憤為力量，好好精進一翻，此刻怎可自暴自棄的自斷前程呢！”

　　偏偏武帝不顧非議，心平氣和的允了項羽明的懇求。

　　武帝對如此棟梁之才不僅沒有任何挽留，決策還下得如此之快，似乎怕項大人會突然反悔一般。

　　武帝此舉令所有人一頭霧水，甚是匪夷所思。

　　眾人惋惜不已，除了嘆息一翻，也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項羽明毅然決然的辭官而去。

　　項羽明固執的要去邊城，真正的原因只有他自己清楚。

　　項脯臨終前曾深深向自己懺悔過，他勸自己說，若顧家小女還活著，她最有可能去的地方，便是邊城。那里有她父兄的亡魂，她定會尋到那里去祭拜！

　　項脯的臨終之言是項羽明存活下去的全部希望，不管項脯的猜測有幾分可信度，項羽明都要去邊城看一看！

　　對項羽明來說，沒有顧家兄妹的世界，他似乎再也聞不到花香，嘗不出食味，更加分辨不出來顏色……這般行尸走肉一般的活著，也沒有多大的意義。

　　他抱著心中渺茫的希望也要去一趟邊城，他要好好的守在那里，等著與故人的相逢！

　　很明顯，武帝似乎知道自己的用意，要不然，他怎么會派冷顏來做自己的貼身侍衛？

　　更可怕的是，這個一臉冷漠寸步不離自己的冷護衛，他名義上是保護自己，實際上是來監視自己的吧！

　　蕭靖辰曾經說，與長安共死的機會都不會讓給自己，他蕭靖辰果然說到做到了。項羽明已經無力再想太多，對他來說，現在只要確定長安還安全的活著，他便知足了。

　　冷顏一臉安靜的策馬在項羽明身側，兩人各懷心事，他們此刻的和平相處倒甚是難得。

　　相比項羽明，冷顏深知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昨日還被關在大牢里，得知辰王妃跳崖的消息，他便沒有了活著出牢獄的打算。

　　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理由放辰王妃出府，王妃出了事，他都難逃其責！他今日能出現在這里，也不過是在武帝那里徹底的失了心，遭到了陛下的拋棄！

　　冷顏昨夜是被侍衛壓迫著帶出的牢獄，得知辰王妃遇難的消息，冷顏便失神一般坐在牢獄里不吃不喝了好幾日。

　　他一心求死，至于侍衛要將自己帶到哪里去，他也無心去問。

　　冷顏不敢想象辰王妃的離開對辰王殿下有著怎樣毀滅性的打擊，他更不知道以后該以怎樣的心情再去面對自己的主人。

　　或許只有一死，才是對自己最好的解脫！

　　直到看見負手立在自己眼前的人，冷顏才算回過神來。面前的男子雖然穿著便衣，但他身上用金錢勾勒出的九龍圖案瞬間就顯示了他此刻的身份。

　　冷顏愣了片，又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痛聲道：“陛下，屬下有罪，屬下愿以死謝罪，還望陛下成全！”

　　此時此刻，他除了求死，是真的想到任何話語了！

　　偏偏男子清冷的問道:“你死了，她就能回來了么？你死了，問題就能全部問題了么？”

　　在男子痛心的責問下，冷顏突然沒有由來的痛哭流涕，他恨死了自己的一時僥幸，他想著王妃出府，不過一時半會，斷然不會發生什么事情，何況還有項羽明守護在王妃左右！

　　冷顏就是太過了解項羽明，他知道項羽明是這個世界上寧愿傷害自己，也會護王妃周全的人！

　　可誰曾想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冷顏此刻恨得悔不當初，他悲痛的俯身在地，久久不能起身。

　　居高臨下的聲音又道：“你已經生了二心，不再適合留在朕身邊，從現在開始，去你該去的地方，去贖你能贖的罪！”

　　冷顏開始并不知道武帝是何意，直到他見到秋靈。

　　冷顏萬萬也沒有想到，那日不僅王妃出了事，秋靈在那日也神秘失蹤，等人將她尋回來時，她便成了這樣一副聾啞之態。

　　“太醫來瞧了好幾次，說秋靈是受了刺激，自己封閉了自己的世界，這是心病，他們也無藥可醫。”

　　錦繡和煙兒對冷顏說出這翻話時，早已哭得淚流滿面，這王府的其他人都隨新帝入了大興宮，偏偏只有靜雨軒的幾個丫頭賴著不肯走，她們死心眼的說著要等著她們的王妃回來。

　　刑嬤嬤得知長安落崖的消息，也是難過的昏倒了好些時日，那個笑著說要給她養老的王妃娘娘，那個讓她心疼到骨子里的小姑娘，自己怎么能夠接受她再也回不來的事實啊！

　　蕭靖辰念刑嬤嬤年事已高，不易這樣隨意折騰，他派人將辰王府細細守衛起來，又令太醫日日前來請脈，算是默許了她們此舉。

　　冷顏默默地站在落寞的院子里看著身形纖細的女子拿著細口長瓶去接樹葉上的露水，她曾經心情好的時候告訴過自己，那古靈精怪的丫頭說：“王妃煮茶，最喜歡用我收集的露水，王妃說這樣煮出來的茶水清甜可口，殿下最是喜歡喝！”

　　可如今這府里既沒有了殿下，也沒有了王妃，她還收集這些露水做什么呢？

　　秋靈踮起腳尖去夠頭頂上的一片樹葉，她記得王妃曾說，越不好收集的露水，越是難得的清香。

　　她每日做著王妃以前交代給自己的事情，一如王妃還在自己身邊一樣。

　　錦繡和煙兒深受秋靈的影響，每日將這院子打理的僅僅有條，好像生怕迷路的人突然歸來，她們稍微的怠慢，都會讓她住的不太習慣！

　　不等秋靈站穩，又看到樹葉縫隙里那雙烏黑的眼眸，秋靈如驚弓之鳥一般連連后退，眼看就要摔倒，嚇得冷顏又飛身過來急忙拉住了她……

　　他一手摟著秋靈的腰身，一手抓住她的細腕，動作溫柔而體貼，遠遠比以前進步了好多。

　　秋靈驚慌失措的推開他，又慌亂的轉身想逃。

　　冷顏沖過去攔在她面前急道：“你不要走，我只說兩句話，說完我便走！”

　　秋靈耳邊全是嗡嗡作響的吵鬧聲，她煩躁的抬起頭，又警惕的望向眼前的男子，滿眼都是拒絕靠近和醒目的仇恨。

　　王妃的落崖與相夫子肯定脫不了關系，他們在馬車里發生了那么大的爭執，但冷顏與相夫子關系匪淺，秋靈也是親眼目睹的。

　　對眼前人，秋靈此刻只有刻骨的仇恨！

　　她親眼目睹了長安和蕭靖辰一起墜崖，她站在他們隔壁的半山腰上，驚心動魄的看著長安和蕭靖辰擁抱在一起雙雙落入崖底。

　　從那一刻開始，秋靈的耳朵里全是嗡嗡的風聲和侍衛們的吶喊聲，她再也聽不到其他聲音了。

　　她從與項羽明戰敗的馬車上一路尋來，她好不容易爬到半山腰上，目睹長安落崖后，又心急的滾落在樹林里……

　　等辰王府的侍衛們找到她時，她除了耳朵聽不見，嗓子也是火辣辣的疼，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了。

　　冷顏不再計較秋靈是真聽不見，還是假裝聽不見，他心里的話，今日不說，以后便沒了機會。

　　沉默片刻，他無視秋靈眼中的敵意，語氣傷悲道：“這是我最后一次來看你，可能以后很久很久我們都見不到面了！我知道你恨我，我也知道王妃出事都是我的責任。明日我便要去邊城了，陛下相信王妃還活著，我也相信王妃還活著！尋不回王妃，這輩子我再也不會踏進平陽城半步！”

　　秋靈瞪了他良久，見她滿臉都是對自己不信任的防守，冷顏心疼片刻，又道：“秋靈，若我尋到王妃，我便求她將你許配給我；若我尋不到她，你便忘了我，以后獨自在平陽城，你好好保重，好好過日子！”

　　不知道是被他認真的神色震撼住了，還是對他產生了心靈感應，秋靈突然滿眼都是隱忍的淚水。

　　冷顏疼惜的望了她片刻，想為她擦拭淚水的水遲遲沒有伸出去，他傷悲的閉上眼睛，又轉身道別：“我真的要走了，你自己保重！”

　　看著冷顏毅然決然的朝前走去，秋靈嗡嗡作響的耳邊突然聽清楚了他的全部話語，她看著男子走遠的背影開始哭得撕心裂肺。

　　他再也不是那個把糖葫蘆胡亂插進她發髻里的愣頭小子了，他終于學會了與自己如何相處，但他們之間再也沒有可能了！

　　所有的幸福與遐想都在王妃的離去中戛然而止了，秋靈的眼淚滴滴答答的落到細口長瓶里，又與里面晶瑩剔透的露水混合成一起……

　　采露水的女子再也分不出，這瓶子里面到底是淚水多，還是露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