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小捧著婚書，小嘴微抿，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盯著“方想”二字，竟是遺忘了時間的存在。

　　久不見林小小下樓，林奇心有疑惑，上樓，瞅見那紙婚書，在記憶角落里被遺棄的往事浮現(xiàn)。

　　他抽走林小小手中的婚書。

　　林小小回過神。

　　林奇細心擦去婚書上的灰塵，這個動作令林小小心中一緊。

　　林奇說道：“你從哪里翻出來的？”

　　林小小不說話。

　　林奇輕笑，摸摸林小小的腦袋，道：“你應(yīng)該叫她師母，如果她還認這紙婚約的話。”

　　林小小輕咬下嘴唇內(nèi)側(cè)，問道：“我……想……知道……”

　　“哈哈，小女孩總是對這些事情感興趣，那我就和你說說吧。”

　　林奇陷入回憶。

　　“其實花都不是我的老家，我自出生便被父母遺棄，八歲前一直在中原流浪，期間結(jié)識方想，她與我同齡，和我際遇一致，無父無母，甚至更為凄慘。

　　我們大概是相識在五歲，她被人販子抓住，被我救出，從此以后就賴上我，我去哪兒，她就跟到哪兒，漸漸便有了情誼，不過那時我尚且不知她是女孩兒。

　　至于這紙婚書，那是八歲時候的事情吧，我們也是在那個時候分別的……”

　　……

　　十年前。

　　中原，第一王朝，涂神河。

　　夜。

　　天有大雨，云厚如山。

　　八歲的林奇蹲在橋底，天有驚雷炸響，樹狀的閃電在他黑白分明的眸中倒映。

　　眼見水位上漲，瞅雨勢這雨又一時半會停不了，林奇心算片刻，推之最多半個時辰，這個臨時的家將要被徹底淹沒，不由得嘆了一口氣，回身對和他一般破衣打扮的小乞丐說道：

　　“今天運氣實在是太差了，這雨來的莫名其妙，一點都不給我們準備的時間……”

　　他的話戛然而止。

　　正在洗澡的方想默認無語。

　　林奇瞧見那男女不同之處，未曾慌亂，仿若無事發(fā)生，轉(zhuǎn)過頭去。

　　盡管如此，空氣里依然彌漫著尷尬的氣息。

　　兩人至少有五分鐘一句話沒說，只能聽見豆大的雨滴打碎水面的響聲。

　　待方想穿好衣服，這種尷尬才被打破。

　　“走吧。”

　　林奇回頭，一愣，道：“你這么喜歡這玩意兒嗎？”

　　那是一個底下破了個小口的酒壇，頸口兩側(cè)被林奇鑿穿，用破衣服編織的小繩穿過，掛起來，往里面加水，便成了個簡易的淋灑，可以用來洗澡。

　　實際上，這玩意兒華而不實，畢竟對于兩個飽一餐、餓一餐的流浪兒來說，有那個多余力氣去挑水加水，不如直接往池塘、溪水、山湖、大河里一鉆，照樣能洗個痛快。

　　不過看方想一拿到這東西就迫不及待使用，此時逃命也要帶上不嫌累贅的樣子，她肯定是很喜歡這件生日禮物。

　　方想抱緊小壇子，不說話。

　　林奇輕笑，從她懷里奪走小壇子，道：“我力氣比你大，這東西我?guī)е！?p>　　方想只是個小女孩，帶著小壇子逃生的話太危險，一旦墜水，看現(xiàn)在這漸有洶涌之勢的小河，必然是十死無生。

　　方想為林奇這點小關(guān)切而感到心下稍暖，乖巧地撿起幾件破衣服，以及用拳頭大小的破布包裹起來的五枚銅錢。

　　這就是兩人全部身家，兩人都很珍惜，去哪兒都帶著。

　　此時水位已經(jīng)很深，足能淹沒林奇的大腿根部。

　　兩人只好手牽著手，深一腳淺一腳，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涉水而行。

　　一個小浪打過來，方想沒有穩(wěn)住，摔倒，在水里撲騰。

　　幸而兩人是牽著手的，林奇拼盡全力拉她起來，才免了方想被淹死的凄慘結(jié)局。

　　有驚無險的上岸后，兩人來不及喘氣，冒著大雨，小跑著前往三里外的小破廟。

　　那里可以暫避風雨，只是近來時有鬼神出沒的傳說，小心謹慎的林奇才沒有選在那兒落腳，只是天有不測風云，最終還是要去那兒求個歇息處，還是在夜里前往……

　　到了小破廟，兩人在廟里撿了些沒被雨水打濕的枯枝，堆在一起。

　　林奇掏出兩個黑不溜秋的小石頭，擦干，一手一個，相互撞擊，生出火星，這才燃起這雨夜來之不易的小篝火，有了取暖用的東西，避免了二人被活活凍死的下場。

　　兩人這才有時間悲傷。

　　方想抱膝而坐，眸里醞釀淚光。

　　因為她的錯誤，兩人的全部身家被水沖走，如今只剩下那個華而不實的小壇子。

　　認真計較起來，若不是她洗澡耽擱了些許時間，水位不深的話，更不會落水丟了這些東西。

　　林奇安慰她，道：“沒事，只是一些不值錢的東西，我們以后再去撿就是了。”

　　方想不說話，小聲啜泣。

　　“真的沒事，沒人會怪你，今天是你生日，開心一點！”

　　“今天也是你的生日……”

　　方想終于忍不住，嚎啕大哭。

　　林奇默然不語。

　　兩人都是孤兒，自然沒有生日一說，不過林奇有上一世記憶，將上一世的生日定為今生的生日。

　　方想跟著他后，跟著一起將十二月三號定為自己的生日。

　　“那里面……那件黑色衣服里裝著給你的生日禮物……”

　　方想越說越委屈。

　　林奇走到她身邊，抱住她，無聲安慰。

　　小破廟里，兩人就這般報團取暖，像是風中糾纏在一起的浮萍，相依為命，才勉強可以在滿是惡意的生活里不被浪花打翻。

　　大概半個時辰，方想才哭干了眼淚，哭腫了眼眶。

　　林奇感慨：女人果然都是水做的。

　　方想聳著小鼻子，從衣服內(nèi)側(cè)掏出一張紅色硬紙，放在小篝火上烤干。

　　林奇目露疑惑。

　　方想用木炭在上面寫上兩個歪歪扭扭的大字。

　　“婚書。”

　　林奇鼻子一酸，喉嚨一下子似乎被什么東西噎住，千言萬語涌上心頭，就是說不出來。

　　紙片不大，寫不了具體內(nèi)容，方想只好笨拙地寫上自己的名字，道：“你把自己的名字簽上，以后我們就是夫妻了！”

　　“沒到法定結(jié)婚年齡呢……”

　　林奇恨不得扇自己一個大嘴巴子，這個時候說這個干什么？

　　幸好方想聽不懂，大眼睛里滿是疑惑，道：“你不愿意嗎？”

　　轉(zhuǎn)眼她又神情落寞，道：“雖然我長得丑，但是……但是……”

　　她其實不丑，如果不是一臉縱橫交錯的好似扭曲蜈蚣的刀疤，從五官眉眼來看，十足的美人坯子，長大后絕對是個禍國殃民的美人。

　　只是，際遇凄慘，為了自保，方想只能狠下心自毀容貌，不然一個無依無靠的小女孩，想在這世道里安全活到現(xiàn)在，完全是不可能的事情。

　　林奇趕緊搶來婚書，寫上自己的姓名，道：“誰說你丑？在我眼里，你最漂亮！”

　　方想轉(zhuǎn)悲為喜，紅著臉，道：“一直以來，都是你在照顧我，我給不了你什么，只能把自己給你。”

　　林奇有感而發(fā)：“本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這是什么？好美。”

　　“詩。”

　　“你教我認字的時候怎么不教我這個？”

　　“以后教你啦～”

　　“哦……”

　　方想試探著，小腦袋靠在林奇的肩膀上，小身子打著擺，生怕林奇嫌棄她。

　　林奇摟住她的肩膀，她才安下心，笨拙開口：“夫……夫君……”

　　“嗯！”林奇重重回答。

　　“你能再說幾句詩嗎？”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shù)。”

　　“好聽！”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

　　林記雜貨鋪。

　　林小小目露疑惑。

　　她能聽懂這句詩的意思，顯然，在當時那種情況下，這句詩是不合時宜的。

　　林奇反應(yīng)過來，揉揉臉，道：“弄混了，這句詩應(yīng)該用在最后。”

　　“如果那晚不去小破廟，該多好……”

　　……

　　小破廟。

　　一對小小的人兒正柔情蜜意，似乎廟外的大雨、饑餓和寒冷都不存在一般，有的只是篝火的暖和心里的暖。

　　“桀桀桀！”

　　陰森刺耳的大笑聲突兀響起，廟里頓時陰風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