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濯日

查案

濯日 Floree 2584 2021-04-18 19:03:14

  落竺臺內的一切,都沒有變。

  書房外是一叢開得熱烈的晚香玉,花叢旁是青石板小道,道的那邊是一片墨竹林,竹林里應還有舊時幾人時常對酌的青石桌凳。

  只不過不再是多年前那副桌椅罷了。

  園地上相隔不遠便會出現一盞燈籠石燈。

  像是探出地面的蘑菇。

  這燈乃白玉石所造,形似燈籠,立于草地上,夜至時點燃,燈光柔和瑩亮,甚是好看。

  穿過一道半月拱門,這才來到宋瑯的寢居外。

  寢居外是個不大不小的院子,只植了幾株晚香玉和幾顆樹。

  一切布置和以往一模一樣,除了——

  顏梧盯著那些樹瞧了好一會兒。

  以前怎么沒有。

  樹干沒那么壯實,樹上不開花,也沒長什么葉子,結了些青綠色的小果莢,顯得光禿禿的。

  顏梧沒進屋里,他靠著走廊上的柱子,半躺在過道上,聽暗酒講這幾年宋瑯所經歷的事。

  這鋪地的木板大概是香樟所制,散發出一股淡淡的樟香。

  日光熱烈,樹影斑駁,遠處有鳥雀鳴叫。

  風吹過,晚香玉濃烈的香氣蓋過了香樟的淡香。

  恍惚間,顏梧還以為回到了四年前。

  頭頂上有細碎的鈴鐺聲,清脆悅耳。

  顏梧抬頭一看。

  遮陽的卷簾上,銀線繡著宋府獨有的水云紋,在陽光照耀下泛著刺眼的白光。

  卷簾末處,兩端都系上了小銅鈴。

  暗酒不知去了哪里。

  顏梧在一片恬靜中睡著了。

  再醒來,顏梧只覺一股悠然清香縈繞鼻尖。

  入目的是古樸的深棕色房梁。

  榻邊的描金白瓷細花瓶里斜斜插放著幾枝早已枯了的梅枝。

  離榻不遠處,書臺上胡亂放著幾本不知名的古籍,書沿都卷了邊兒——架上的書倒是放得齊整。

  一切的一切,都與舊時如此相似。

  只是舊時,宋瑯的房中,總是堆滿了他的寶貝——他到處搜藏的小玩意,友人相贈之禮,先生交代他看的書,宋琳做女紅的練手料,他為娘親祈康健所謄抄的經文,以及——

  父親四處走商給他帶回來的禮物。

  有稀奇玩物,有名家大作,有典世范章,更有各類膾炙人口、引人入勝的游記和小說。

  那是宋瑯最最寶貴的東西。

  宋瑯曾說過,幼時最渴盼的,就是爹爹走商帶回來的書。

  無奇不有。

  那是小小的宋瑯,望出京都城外的一扇明窗。

  顏梧用力眨了眨眼睛。

  屋里的陳設雖無甚差別,但卻空落落的,無端叫人心慌。

  那些七零八碎的小東西,那些看起來亂糟糟的、不成樣子的物什和擺件,都已經沒了。

  消失在四年前的那場滔天大火中。

  顏梧目光流轉,落在書臺旁的沉香臺琉璃燈架上。

  落在燈架背后,墻上的那副水粉畫上。

  那是珩渠特有的一類畫品。

  珩渠地處京畿,以染布制衣聞名,城內有諸多制衣大戶。

  其染料色澤鮮艷柔亮,經久不褪,用以作畫,畫亦如是。

  宋瑯的母親連氏尤其喜愛水粉畫。

  可顏梧知道,當年,宋瑯的屋子里,原本掛著水粉畫的地方,掛著的是父親給他題的字。

  瑕瑜不相掩,君子此良玉。

  君瑜,是宋瑯的字。

  良玉,是雙親寄予他的期許。

  早年那幅字,也都一并在火中殆盡了吧。

  為什么。

  為什么當年京都突發動亂,唯獨宋府橫遭此禍。

  屋外傳來腳步聲,喚回顏梧的神思。

  終于,腳步聲停在外室。

  “君瑜,剛才那人說的話,是否可信?”

  宋瑯!

  他回來了?

  顏梧忽然變得局促起來。

  “有理有據,應當是可信的。”宋瑯道。

  “那我們要不要幫他查?”暗酒又問。

  宋瑯似乎是陷入了思索。

  屋內突然沒了說話聲。

  暗香浮動。

  顏梧聽見有人倒了杯水,接著——

  好像朝他這兒走來了!

  腳步聲漸進。

  顏梧心如擂鼓。

  宋瑯撩開隔簾,緩緩走進里室。

  月白錦紋長袍,墨發慵懶輕挽,面色冷雋。

  眼眸卻是帶著溫度的。

  “醒了。”宋瑯道。

  明明是詢問,卻用了肯定的語氣。

  “嗯……”顏梧有氣無力地應著。

  他有種偷聽別人說話被抓包了的羞恥感。

  “我也才剛醒,不是在偷聽。”顏梧解釋道。

  “嗯。”宋瑯遞給他一杯茶。

  方才過于慌亂,顏梧這才注意到宋瑯手里捏著只茶杯。

  青潤玉瓷,湯色清亮,茶香四彌。

  香味湊近了,顏梧才認出來這茶是梅子菁。

  青郁梅香,沁人心脾。

  顏梧最喜愛的一品茶。

  宋瑯還記得。

  “……多謝。”顏梧訥訥回了句。

  宋瑯握著茶盞的手晃了晃。

  饒是厚臉皮如顏梧,如今在格外清冷的宋瑯面前也生生地從嘴里擠出一聲道謝。

  他心不在焉,自然沒有注意到宋瑯的小動作。

  顏梧受寵若驚地雙手捧過那盞小小的茶杯。

  多年征戰在外,顏梧已經很久沒有喝過梅子菁了,久得都快忘記了它的味道。

  茶湯入喉,顏梧頓覺精神氣回籠。

  茶香與味蕾記憶中的味道碰撞。

  眼前景與腦海中反復的念想重合。

  眼前的人,還是那個人。

  那個讓他心心念念的人。

  他曾那么親昵那么熱烈地親吻他,微紅的薄唇,柔軟的耳垂——

  還有突起的喉結。

  顏梧總喜歡輕輕舔舐宋瑯的喉結。

  每次都能感受到宋瑯吞咽時喉結上下滑動的弧度。

  盡管他們沒有進行到最后一步。

  !

  他在干什么!

  現在是什么情況,他怎么還有閑心思想這些!

  顏梧為自己腦海中浮現的香艷風光感到十分的羞恥和慚愧。

  宋瑯看著顏梧握著那只青瓷茶杯,神情漸漸變得神秘莫測。

  “還要?”茶嗎。

  宋瑯忍不住出聲詢問。

  還要?

  顏梧一激靈,猛然回過神,撞上宋瑯溫淡的目光。

  平靜,帶著幾分疑惑。

  顏梧感覺自己這張老臉像是在著火。

  他忍不住在心里啐自己。

  媽的,顏梧,你能不能爭點氣,正常點。

  “呃,不用了不用了……”顏梧忙道。

  “嗯,那起吧,談些事。”宋瑯道。

  “哦。”顏梧道。

  三人圍坐在沉香木雕矮幾旁。

  方才那壺茶已經涼了,宋瑯又重烹一壺。

  茶葉翻滾,水汽蒸騰。

  屋內還未散盡的梅子茶香又被重新聚集。

  幾縷陽光怎么也擋不住,從窗外斜照進來,斑駁影朔。

  鳥鳴空悠,風吹葉動,銀鈴微晃。

  像做夢一樣。

  顏梧不禁慨嘆。

  “此事,恐與謝凊有關。”宋瑯道。

  謝凊?

  四年前,與綏王相互勾結,致京都大亂,造宋府慘禍之人。

  “什么……”顏梧驚道。

  暗酒也吃了一驚:“可他當年不是已經……”

  當年?

  當年怎么了?

  顏梧有些蒙圈。

  宋瑯不語。

  恰此時,茶湯滾了。

  宋瑯給顏梧倒了一杯,又給暗酒倒了一杯,最后給自己倒了一杯。

  “畢竟沒有找到他的尸身。”宋瑯稍稍坐正,輕呼一口氣。

  “總之,曹夫人一事,我們可以試著查一查。”宋瑯又道。

  這回顏梧倒是聽懂了。

  方才宋瑯他們已將此事與他細說。

  “曹夫人是兩年前才開始犯病的,曹大人為她四處重金求醫,仍是無果。”暗酒道。

  “倒不如,我們直接去找這位曹大人?”顏梧道。

  二人齊看向他。

  “就說我們能治他夫人的病。”顏梧添道。

  “可我們三人畢竟是男子,且也不是行醫之人,只怕這位曹大人不會同意罷。”暗酒道。

  京都城內,人盡皆知,曹云崢有多心愛他這位姨娘。

  當年,曹父病重,臨終前要他起誓,永不得將曹卿禾扶為正室。

  他抗拒不得,咽淚應下。

  后來,曹母為他說親,他一次次地嚴詞拒絕。

  再后來,曹姨娘有了身孕,老太太被逼急了腳,硬是給曹云崢說下一門親事。

  這一次,曹云崢不知為何,竟答應了。

  大婚當日,新郎官曹云崢,神情冷然,面無喜色。

  第二年,曹卿禾產下一子,名如卿。

  曹如卿。

  婚后三年,曹母亡逝。

  眾人皆道曹姨娘命兇,克死了家主夫婦。

  婚后四年,曹云崢與妻和離,贈其部分家產。

  此后,曹府內只一位曹姨娘。

  雖無名分,但世人皆知

  她是他曹云崢唯一的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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