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回到這座困龍之地,魯同的心境與之前大不相同,如今的他,滿懷熱忱。
毫無疑問,“鐵犁牛耕”對于農耕文明確實具有劃時代的意義;若是魯國能夠推行這一技術,實力必然全方位增長。
上一世魯同出生在二十世紀末的偏遠之地,下過田種過莊稼,懂得一些農具的原理,包括“曲轅犁”。
縱然以后世挑剔的目光來看,“曲轅犁”的設計也當得上完美二字;犁身可以靈活擺動,起土省力,便于深耕;鐵犁牛耕,至少可以抵得上十個壯年男子。
但想要真正制成“曲轅犁”,也不會太過容易。首先,犁尖斷然不能采用容易折斷的木質材料,銅質材料也相對較脆。
排除木與銅,冶煉鐵制犁尖就變成了目前最大的難題。
話說商朝早期,就有工匠憑借天外隕鐵打制出早期的鐵器,然而先天之鐵可遇而不可求,千年過去,中原文明還是沒有步入鐵器時代。
現如今,鐵被稱為“惡金”,銅則被稱為“美金”。
塊煉鐵,海綿鐵已經是當今金匠所能做到的極限。
“欲制鐵犁,先革鐵政”。魯同的一切雄心壯志都回到了原點,但他仍沒有放棄,努力搜尋著前世記憶的點點滴滴。
“或許可以試試此法”。
魯同忽然想起前世看過的一個視頻,“邛窯遺址重現漢代冶鐵技術”,隨后眼前一亮,興沖沖地奔向國君所在的宮室。
“見過公子”。
“見過公子”。
“唔。”
魯同平日里性情溫和,待人友善,加上又是國君的“嫡長子”,是以宮中的寺人奴仆大多知曉“公子同”的名聲,一路走來,皆主動向他問好。
行至魯侯宮門之前,魯同見到百余名身軀強壯,披著兕甲,手持長戟的虎賁之士,很是垂涎。
這時,值守宮門的仆大夫公山榮也看到了魯同這個頗受國君寵愛的世子,低頭思索片刻,向殿內輕聲道“君上,公子同在殿外。”
“我兒求見,何需稟告,速傳”,一記有氣無力的聲音自殿內幽幽傳出。
公山榮聞言,撥開橫戟的甲士,將魯同引入殿內,關上殿門。
殿內的青銅燈具早已燃起,魯同順著光亮,看到了躺在榻上,面色蒼白的父親。
“孩兒拜見君父”,魯同下拜叩首。
“起來吧!”魯允動了動唇。
隨后他的眉眼染上一絲傷感:“這幾年我魯國連年遭到諸侯聯軍的征伐,你我父子相聚時日不多,不知不覺間,你已經不再是寡人記憶中的那個垂髻小兒了”。
正如魯允所言,魯國這幾年連年都有征戰,去年魯、鄭、紀三國聯軍小勝齊、宋、衛、南燕四國聯軍一場,然而春秋時代,列國并不會過多的看重戰爭勝負。
迄今為止“牧野之戰”仍是歷史中最大的一場戰役,宗周立國以后,諸夏之間的戰爭變成了“貴族戰爭”,戰敗一方并不會有太大實質損失。
魯允猜想魯同有事相求,眉眼帶笑“我兒今日求見,所為何事,且說來讓寡人聽聽”。
“孩兒欲求金匠與木匠各數人。”
魯允聞言,內心猜想道“一定是有人鼓動世子,一個八歲的童子,他要工匠干什么。今日郊祭之時,申卿還向寡人夸贊同兒,枉寡人興致一場”。
他的嘴角漸漸浮現一抹冷意,森然道“何人引誘世子偏離大道,此人該誅。國之儲君,安能溺于奇巧淫技。”
深感失望的魯允對著魯同疾言厲色,“寡人希望自己百年之后由你來主持祭禮,祭祀宗廟,你可明白?你不是公子同,你是世子同;公子同可以做任何事,但你不能,你可明白?”
語畢,魯允或許是覺得剛才講話語氣太重,又恢復了以往的醇厚聲音“你出生時掌紋兵字,肩負著魯國的興衰。修先王之道,習圣人之言才是你該做的事。
“寡人勸你早些放棄那些不該有的心思。”。
發泄內心的不忿,魯允平靜下來,招手道“近前來,寡人好好看看你”。
魯同向前幾步,距離床榻不過一尺間距,也看清魯允的面貌,蒼白的面色或許根本就不是他原本的膚色,而是厚厚的粉黛。
“他為什么要抹粉黛?他到底在掩飾什么?”魯同挖空心思也沒有想到原因,索性不再亂想。
魯允則是不停地用雙手撫摸著魯同的頭發,時不時捏下魯同的臉蛋,目光中透露著數不清的情緒,他發現這個嫡長子的長相與他少年之時幾如一人,越看越喜歡。
“寡人少年之時,也如你這般豐神俊逸,如今……,不提也罷!不過你也算繼承了寡人幾分的神采,可惜公孫子都已不在人間。”
“山有扶蘇,隰有荷華。不見子都,乃見狂且。寡人不見子都,至于終生抱憾”。
子都是天下第一美男子,宋玉、潘安的前輩,后世孟子就曾經贊嘆“不知子都之姣者,無目者也”。
魯同聞言感覺有些好笑,又有些感動,他知道魯允講這些只是為了拉近父子感情。
又經過一陣嬉戲,魯允將魯同抱到榻上,口中含糊不清地問道“我兒要工匠何用,若是能講出一番道理,為父便命工正(掌管手工業者的官員)撥付于你”。
“茲事體大,孩兒不愿談及”。魯同心生一計,故作猶豫。
魯允果然對此事起了興趣,語氣不悅“你我父子情分最大,你若有為難之處,可以一并講來”。
“我真的不想騙人”,魯同心潮起伏不定,良久,咽下一口唾液,娓娓道“昨夜夢遇先祖真靈,傳我一紙術法”。
“先祖?哪位先祖?”魯允疾呼。
魯同面不改色“先祖周公,以我為有緣人,傳鐵犁牛耕之術”。
“那先祖有沒有責備我”。魯允弒殺庶兄魯息姑上位,這些年一直活在魯息姑的陰影之中。
“未有。”
魯允聞言,如釋負重,他癱坐在榻上問“鐵犁牛耕,謂何焉?”
沒有實物演示,魯同只能描述它的效率,“一夫一牛一犁,可日耕十畝(后世三畝)”。
魯允此刻倒是表現得比較平靜,他已經相信了魯同前番的說辭,自然能夠接受后續的數據。
“今夜,寡人便與你和衣而眠。你也為寡人講講這“鐵犁牛耕”。
“使金匠以惡金制犁尖,使木匠以硬木制犁身,合二為一,即為“鐵犁”。以韁繩套鐵犁于牛尾,一夫執鐵犁,可抵十夫之力。若是魯國推行鐵犁牛耕之術,歲谷之糧,必能倍之。”
“莫非先祖也傳授了你煉金之術?”
“然也”。魯同無奈,只得應下。
“君父,孩兒還有一計獻上。”
“講”。
“君父可邀諸卿、列邑大夫共觀數日后的籍田之禮,屆時以“鐵犁牛耕”之術現于眾人之前,彼等見此利器,必起貪念,君父可以以鐵犁為條件,聚集魯國貴族的財力物力,大肆購買中原與四夷的黃牛、水牛,明年,鐵犁牛耕就會出現在各處封君的領地上”。
魯允不斷地點頭捬掌,驚喜之色溢于言表,當然,也有他不能接受的地方“何必分利于這些卿大夫,難道我公室就不能獨占此利嗎”?
魯同搖了搖頭,心道“格局小了”。
魯允衡量許久,克服了自己“吃獨食”的想法,抬手示意魯同繼續解說。
“鐵犁牛耕,只要制作鐵犁的技術掌握在自己手中,諸邑大夫手中的黃牛、水牛就只能作為犧牲(名詞,祭祀宰殺的牲畜)”。
“我公室再將牛、鐵犁廉價租給相對寬裕的國人,以比較苛刻地條件賒欠給那些窮困潦倒的野人。這樣國野民眾都不會產生怨恨。”
“依此行事,公室將得到國野民眾幾十萬人的擁護;一旦公室有詔,抬手可聚十萬敢戰之士”。
“善!大善!吾有麟兒,可興魯邦”。
“寡人也想出一條計策”。
“……”
魯同聽完,樂得直豎大拇指,父子二人同時奸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