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侯果真有心,就請高抬貴手,不求你能就此放了我,好歹叫我松緩一二,出去透口氣…”
“侯府,尚水榭若干去處,哪里不能透氣。”
顧承御突然打斷她。
此時的他面上溫情褪盡,唯見風起蕭蕭,薄怒隱隱。
允今安卻猶不察。
只冷聲道:“那又有何分別,不過是籠中之物,認你狎戲,任你把玩。”
顧承御就陰了臉:“這些日,復你名聲,耀你門楣,護允小子周全,萬事萬退,哪一件沒有盡心,哪一件虧待了你,我事事為你著想,你也該適可而此。”
“為我著想?”
蒼涼眸子徒然一定。
像是抓了什么痛腳,盯了他幾瞬,她反聲怒問:“顧侯這可是叫我適可而止?”
“那么敢問顧侯從前可有適可而止?
彈指間讓允家百年基業一夕傾覆,名聲盡毀,受盡恥笑詬病之時顧侯可曾知曉適可而止?
屠我兄嫂,害我摯交,雕心雁爪手段非常之時,顧侯可曾適可而止?
叫言哥兒受盡苦楚幾欲喪命之時顧侯可曾適可而止?
日夜折辱,叫我痛不欲生,求告無門之時,顧侯可曾適可而止?
一再阻我去路,步步緊逼之時顧侯可曾適可而止?
如今,顧侯卻和我說要我適可而止?
還說為我著想?”
細弱身骨往他欺近,挑釁逼迫之意顯然:“顧侯這般言之鑿鑿,我倒想問問,何為適可而止?
再勞請顧侯解釋解釋,何為為我著想,何為為我好?”
受此一迫,顧承御難免氣怒上涌,粗礪大掌突然握起,就垂眸看著她:“事情已經發生了,我該做的該彌補的自然會一一還你,你,別不知好歹。”
“我不知好歹?”不動聲色的往他已然泛青的拳骨看過,允今安冷笑:
“所以依顧侯之意,時至今日,還要我記你一恩是嗎?
還是說外人皆傳的顧侯癡心難求,顧侯竟當了真,騙過眾人,如今連自己都要信了?”
“你、”顧承御死死盯著她,拳頭指骨越發用力。
“敢問顧侯。”允今安猶是定定的看著他,仿佛對他那幾欲溢出的雷霆全然不知。
“血濺你劍下的亡魂為數幾何,你手里過了多少無辜,你還記得嗎?
虛無名聲尚可用動動嘴皮換來的幾道圣旨封佑,那那些枉死在你手下的條條性命算什么?
眼見抄家滅族的痛心疾首又算什么?
顧侯口口聲聲的還,用什么還?怎么還?”
顧承御額頭青筋徒然繃起,心口劇烈起伏。
分明暗怒驚涌,但盯了她片刻就他又想她近日欠安,難免心情差些,他就立馬強逼著自己深深呼吸幾次,盡可能壓下那幾度沖出云霄的怒意。
“既是心情不好,我晚些時候再來看你。”
說完就拂袖而去。
待顧承御的身影徹底消失,允今安就愣愣的坐回了小塌。
若在往日,她這樣沖撞他,就算能躲掉一通震怒推搡也定少不了至瘋至魔的暴戾索取。
今天倒是反常,竟寧可自苦也不對她下手了。
細弱指骨撫過小腹,允今安尤為煩躁的看了眼。
原本精盤細算落了空,她難免有些自亂陣腳。
更叫她煩躁的是,她根本不知道問題究竟出在哪,或是說……真正能叫他氣怒難忍的爆發點究竟在哪。
不多時。
有人來傳話,夫人愿意的話可外出走動走動,帶上護衛,不去鬧市,按時回府即可。
到了這一刻,允今安才算略略明白了些什么。
然后。
她突然就不煩也不鬧了。
到了晚膳的時候顧承御帶著幾分示好的玩笑意味問:“都依了你,可是不能再氣了吧。”
她也只悶頭悶腦的吃著飯。
顧承御輕輕舒了口氣。
其實一開始他的確是極其震怒,幾欲險些動粗的。
就連去了書房也久久不能平復,幾度想要沖回鴛鴦羨揪上她好生教教她規矩。
但真正冷靜下來,等事情想明白后又覺他如今所為著實有點多此一舉。
防她至此無非就是怕她再出逃,可當初兩次出逃都是為了言哥兒。
如今允澤言已然回京,雖在允家卻也絲毫沒能逃出他的視線。
這一點她允今安再清楚不過。
當初言哥兒遠在西涼生死堪憂的情況下,那樣折辱她,她尚且能隱忍下來。
如今好過了,她還能為著一個不確定能不能成功的計劃而放棄言哥兒不成。
像現在,一個松口就能換她乖乖吃碗粥。
若是出去走走,叫她心情通暢順意舒心,再待那所謂的郁癥散了氣色好了,說不定還能早些叫他如愿。
——
“…自從得了松口令,夫人幾乎每天都會出去逛逛。
有時候是去茶樓喝喝茶聽聽戲,有時候是去胭脂鋪買些膏粉,挑些別致少見的手帕,也有極少數時候是去護城河邊看看。
不過侯爺之令,奴婢等不敢忘,不曾叫夫人離開視線太久,夫人也實懇,從不耽誤回府的時辰。”
暗夜下,孔嬤嬤向拾一回稟著近日所見,事無巨細,一一通明。
“若說有何不妥,便是自從上回言哥兒來過后,姑侄倆就再沒見過。
夫人每次出門也是繞著允家走,從未踏足甚至從未提過允家。
我想著,大抵是怕睹物思人,見了難免又要傷心…”
意識到可能會戳到侯爺痛處,匆忙看了眼后,孔嬤嬤立即改了口:
“…不過,夫人不曾有怨,只說言哥兒耽誤功課太多,不忍去叨擾他。
還有便是,夫人近日好像對江湖術士,江湖郎中有些興趣,前兒個取料子的時候好像聽夫人和掌柜的提了一嘴什么神醫,妙手的,只是我離得遠,聽得不大真切。”
拾一就一一記著,也不插話,也不評價。
末了,孔嬤嬤有些惶惶不安的問:“夫人近日還算安分,也不曾鬧出什么事端來,敢問,奴婢何時方能回鄉?”
拾一一臉正色道:“嬤嬤也不是頭一日跟著侯爺夫人,自是清楚越是這種時候越是不可松懈。”
“可…”孔嬤嬤有些為難的搓了搓手:“上回收到候府來信,沒能照顧兒媳出月子匆忙趕回已是引得家中老小不滿。
如今是當真耽誤不得了,就請侯爺念在過往情分……高抬貴手,允奴婢回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