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來，每到江穎的生日，陳蕭永遠都會去墓地看她，這似乎成了一種習慣。
一樣的地點，一樣的時間，一樣的人物，一樣的白玫瑰。
十二年，毫無回音的等待，就連夢里都見不到，到底應該怎么堅持下去。
江穎，求求你，讓我再見你一次。
還是沒有回音。
同學聚會很晚才結束，陳蕭到家已經是半夜兩點。張昭儀沒睡，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她似是剛剛洗好澡，頭發濕漉漉的，穿著一件陳蕭的體恤當做睡衣，慵懶又知性。
聽到開門的聲音，她急匆匆來到門口，眼前的男人雙眼通紅，身上一股煙酒氣，頭發有些亂，一手撐著墻，一手抱著外套，他似乎和十幾年前一樣，神色中依舊透露出痞氣。
在酒精的刺激下，陳蕭的意識和視線都有些模糊了，他抬起頭，幾乎是脫口而出：“江穎，你怎么在這？”
張昭儀聽到這個名字后愣了愣，又想起剛認識陳蕭時他說的話，沒多追究。她聞到濃重的酒味后皺了皺眉，邊接過陳蕭的外套邊問：“你喝了多少啊？外套給我，你先去洗澡，我幫你做碗醒酒湯。”
陳蕭揉揉眼睛，這才看清眼前的女人是張昭儀，又想起剛剛叫的名字是江穎，神色中露出一絲抱歉，輕聲道：“對不起啊，把你認成我朋友了。”
張昭儀聽到這話，笑了笑道，“沒事。”心中卻升起一絲疑問。
真的只是朋友嗎......
陳蕭走進客廳，癱在沙發上，很久沒喝過這么多酒了，頭疼的像要裂開。
窗外的酒吧一條街已經逐漸蕭條，取而代之的是一家商場，周邊的居民都往那里跑。
陳蕭依稀記得十二年前來江穎家借宿的時候，窗外還有一棵巨大的梧桐樹，那時候正值春季，一只鳥在窗口筑了巢，江穎當時興沖沖地和陳蕭講著這窩鳥的故事，陳蕭倒也興致好，聽著江穎講了半個多小時。
想著想著，陳蕭躺在沙發上睡著了。夢里，他好像又回到了那個下午。
兩人站在玻璃窗邊，肆意揮霍著青春的大好時光。江穎站在陳蕭左邊，喋喋不休地從小鳥筑巢講到給幼鳥喂食，從它的花紋講到它的習性。陳蕭臉上帶著笑，看著眼前的一窩小鳥，時不時看江穎兩眼。
午后的時間是那么漫長，長到陳蕭忘了已經聽江穎講了多久。
“陳蕭，”江穎頓了頓，“忘了我吧。”
陳蕭尚未反應過來，江穎又補了一句：“我回不來的。”
四周的場景逐漸消失，慢慢變為一片白色，江穎的發型和衣服也變了。
她棕色的頭發從馬尾變成了丸子頭，劉海也長長了不少，臉上原本的青春痘消失了，兩頰也瘦了一些，眼眸從原本的清亮逐漸變得有一絲嫵媚，整張臉褪去了幼態感，變得頗為成熟。
她身上的衣服也從校服，變成了當初路過婚紗店時，最喜歡的那件婚紗。
她站在陳蕭面前，輕輕整理著婚紗的下擺，又將頭紗別好，“這樣，也算完成了你的一個愿望了，對吧？”
陳蕭愣了愣，想起當初路過婚紗店時，自己的一句話。
江穎站在櫥窗前，遲遲不離開，眼睛盯著玻璃窗里的婚紗。
陳蕭等了半天，也沒看出江穎有離開的意思。
“這有什么好看的啊？不就是模特套了一條白裙子嗎？”
“誒呀，你不懂，”江穎側目看了看陳蕭，“婚紗是女生的夢想，才不是什么普通的白裙子。”
陳蕭似懂非懂：“那以后你穿婚紗的樣子一定要記得給我看。”
“好啊。”
江穎坐在地上，拍了拍身旁，示意讓陳蕭坐在身旁。
陳蕭緩緩坐過去，和江穎一樣用手臂環繞著雙膝坐著。
兩人間的距離不遠也不近，眼眸里都充斥著復雜的情感。
“陳蕭，十二年了，是吧？”
陳蕭點點頭。
“你應該走出來了，我只是你生命里的一個配角。”
“......”
江穎想了想，又輕聲道，“你知道，十二年前的那個夜晚，到底發生什么了嗎？”
沉默。
良久，她又說：“那天晚上，我看著自己攢了那么久的安眠藥，我突然一下子猶豫了。明明是三年前就計劃好的事，可是那一刻我卻猶豫了。那時候，腦海里都是你那天下午和我說的話，那句我喜歡你，我永遠也忘記不了。”
“我好害怕啊，陳蕭。那一刻，我好害怕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她苦笑著說：“老天爺就是愛和我開玩笑，明明喜歡了你三年，可三年里沒有一個人向對方告白，直到我的生命走向盡頭的那一天。”
眼淚緩緩從江穎的眼角溢出，她抬手擦淚，又說：“大概，我們兩個，有緣無分吧。我吞了藥之后，眼前都是閃回的記憶，里面有好多好多都是關于你的。那時候我就在心里暗暗發誓，下輩子江穎一定要和陳蕭永遠在一起，白首不相離。”
陳蕭愣住了，他那時候才明白自己在校門口一見鐘情的女孩，也喜歡了自己三年。
那天，是開學報道的日子。
陳蕭背著黑色書包，漫步進校門。他抬首，眼前綠樹成蔭，耳畔傳來流水的聲音，一個女孩逆光站在前方。
她的穿搭很簡單，一件大到有些不合身的黑色衛衣，和一條灰色闊腿褲，實打實的oversize，鞋子是名牌，是陳蕭很喜歡的款式。
他一下子就開始好奇那個女生是怎樣的人，想跟上去看看，可惜學生太多，沒多久他就跟丟了。他只好惺惺地走進教學樓，進入了自己的班級。
過了一會，門口傳來嘻笑的聲音，陳蕭尋聲看去，映入眼簾的是那套oversize的搭配，以及一張好看的面龐。
他形容不出那個女孩長相的特別之處，但可以肯定的是，他能夠在人群中一眼找到她。
女孩被自己的朋友拉著坐在陳蕭一旁，他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目光卻時不時瞟向她。這似乎是一個文靜過了頭，以至于可以說是內向的女孩，其他同學都在聊天，只有她坐在位置上看小說。這也給了陳蕭一個很好的觀察她的機會。
看了良久，陳蕭沒想出什么特別適合這個女孩的詞。
不論是長相還是陳蕭對她的第一印象，這個女孩是一個再傳統不過的江南姑娘。她的五官沒有很立體，整張臉最吸引人的是她的雙眸，平靜似水的眼睛卻能夠勾走陳蕭的魂魄。
他很喜歡她。
不過說實話，那時的他只是見色起意。后來的三年，他才慢慢開始了解這個女孩，她的性格，她的習慣，陳蕭發現自己打心底地喜歡她。
打心底地喜歡江穎。
“你......最近過得怎么樣？”江穎問。
“挺好的......對了，我找到女朋友了。”
“誰那么倒霉啊？”
“她叫張昭儀，是小提琴老師。”
“嗯......挺好的啊。”
“她確實很好。”
沉默。
“你們結婚了嗎？”
“還沒。”
“早點結婚啊，你都25了。”
“你怎么和我家里的長輩一樣？”
“陳蕭，早點結婚吧，就當是為了我。”
“......嗯。”
“那我就放心了。對了，以后不要每年都來看我，很煩人的知不知道，只要記得以后把你家小孩帶過來給我看看。”
“好。”
“那......我走咯？”
“......江穎”
“怎么了？”
“我......我愛......”
江穎用手堵住陳蕭的嘴。
“我不喜歡愛這個字，說喜歡就夠了。”
“我喜歡你。”
“我也是。”
......
“那我這次真的走了哦，你要好好生活，別辜負了我對你的期望哦。”
“江穎，我想娶你。”
“下輩子吧，陳蕭。”
“下輩子還能再見嗎？”
“下輩子的事，誰說的清。要是有緣分的話，我覺得，一定會再見的。”
“那就下輩子見。”
“下輩子見。”
......
夢醒。
眼前一片漆黑，陳蕭不知何時已經躺在了自家舒適又柔軟的大床上，頭部依舊隱隱作痛，雙眼干澀，嘴也很干。
他坐起身，看了看躺在一旁的張昭儀，為她蓋好被子后，他下了床，從客廳的架子上拿下一瓶飲用水一口喝盡。他從房間抽屜里拿出換洗衣物，來到浴室，草草沖洗了一下，換上了睡衣。
再回到床上，他打開手機，發現已經是凌晨三點。
陳蕭躺下，輕輕摟著一旁的張昭儀，小聲說：“昭儀，我們結婚吧。”
張昭儀在陳蕭剛剛洗澡時被水聲吵醒，現在處在半夢半醒的狀態，聽到陳蕭的話，她輕聲嘟囔了一句：
“好。”
......
再去為江穎掃墓時，陳蕭已經三十三歲了。他和張昭儀在二十六歲時結了婚，第二年就有了一個女兒。
陳蕭沒有忘記當初在夢里的約定，那天他帶著張昭儀和自己的女兒一起來到墓園。
母女兩人先去上了個廁所，留下陳蕭一人站在江穎的碑前。
地上放著的還是那捧熟悉的白玫瑰，以及一本紅色和一本黑色的筆記本，那是當初江穎留給陳蕭的，直到他結婚那天他才敢翻開來看。
“江穎，我說到做到了，”陳蕭笑著看向黑白相片里的女孩，“我有好好生活，現在還有一個女兒，她特別可愛，和你一樣喜歡小動物。”
“江穎，”他頓了頓，翻開筆記本，“這兩本你當初留給我的筆記本，我看過了。你知道的，我也不是一個會安慰別人的人，那就祝你下輩子要開開心心、平平安安的，最好呢我們兩個早點遇見，當個青梅竹馬，然后再定個娃娃親，你說怎么樣？”
話語間，陳蕭的女兒已經上好廁所，來到了爸爸的身邊，張昭儀則在馬路邊等待父女倆掃完墓回家。
“爸爸，這個姐姐是誰啊，她長的好像媽媽哦。”孩子用稚嫩的語氣詢問著。
陳蕭把女兒抱起，柔聲道，“來，這是你江阿姨，和她打個招呼。”
“江阿姨好！”
“你看我沒說錯吧，她很可愛的。”
此時，一陣風吹來，輕輕拂過父女倆的臉龐。
“爸爸，江阿姨是不是聽到我和她打招呼，所以剛剛來抱了我一下？”
“嗯，爸爸剛剛也是這么覺得的。”
“爸爸，江阿姨是個什么樣的人啊？”
“你江阿姨啊，我想想，外冷內熱，刀子嘴豆腐心，對了她和你一樣喜歡小動物哦。”
“那爸爸以前和江阿姨是什么關系啊？”
“陳思穎小朋友，你才多大年紀就這么八卦了？”
“誒呀，爸爸你就告訴我嘛。”
“好好好，我和江阿姨是初中時候認識的......”
陳蕭的女兒叫陳思穎。
思念的思。
江穎的穎。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