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山有木兮木有枝
臨近午后,肚里咕咕在叫,程帆離開南湖廣場,往東川四中附近的莘莘飯莊走去。
前腳剛到門口,手機里來了竇非凡的微信,說是家中來了客人,不能赴約。
程帆只得一人孤零零地入座、點菜,一氣呵成。
午飯吃的是麻婆豆腐和水煮牛肉,一個人不能點太多。
縱然最近發財了,程帆卻不是那種輕狂的人,因為家教嚴謹,一門三老師(父母爺爺),他從不敢鋪張浪費。
耳提面命下,他謹記著,錢、時間和精力都該花在刀刃上。
莘莘飯莊在東川四中很有名氣。
四中學生的生日宴、班級聚餐多半選在這里,味道極好,價格又很親民。
即便是普通家庭的小孩,三五個聚在一起點菜,每周也能吃一頓。
程帆從來沒參加過那種開葷的飯局。
他從始至終只去街巷深處的蒼蠅小館:粘膩的飯桌、甩面到案板上的梆梆響聲、油潑辣子的滋滋聲音以及民工們嘻嘻哈哈的笑鬧聲。
飯菜上來的很快,或許是因為在暑假時期,客源少了一大半。
程帆拿起筷子品嘗,一一入肚后,說實話,屬實有幾分失望。
“以為能做出花兒來呢,也就是樣子好看,更干凈一點。味道比起村里的酒席,大差不差的。”
程帆想起在農村,婚喪嫁娶的時候,掌勺的大廚不是從城里飯館退下來的,就是在別家餐館請來的。
反正都是師出有名的人物。
幾口大鐵鍋往平地上一架,婦女們幫忙洗菜擇菜,那場景是轟轟烈烈。
程帆以前被母親揪著幫忙洗碗碟。
自從他加入了張叔的禮樂隊,就是座上賓了,除了吹嗩吶,只管到各村去大快朵頤,好不快活。
農村的宴席是好吃不好看。
畢竟,大廚也沒時間擺盤,即便有,來吃席的人全是下里巴人,可不會欣賞那玩意,多此一舉無異于對牛彈琴。
付完帳后,程帆后悔沒去吃羊肉泡饃了。
走在東川市的街道上,太陽從陰云中露出半個頭,空氣就悶熱了許多。
莘莘飯莊的老板是個實在人,飯菜的量偏大。
程帆節省慣了,強撐著一粒米都沒浪費,來了個光盤行動。
這會兒走在路上,血糖升高了,迷迷糊糊的,恨不得找個長凳睡一覺。
來到南湖廣場,胃脹得發慌。
順手買了一瓶冰可樂,一飲而盡,才稍微好受了一點。
程帆三步并作兩步,直往涼亭那兒趕,準備在長條凳上瞇一會。
走到涼亭時,視線中有一個熟悉的身影。
“葉沁,在這兒干啥呢?”程帆笑道。
葉沁正站在涼亭的邊緣,望著南湖發呆,陡然聽見程帆的聲音,以為自己幻聽了,并沒有什么反應。
直到程帆輕輕得拍了拍她的肩膀,才恍然發覺現實中的情況。
“你來了?”
葉沁的心底喜出望外,但表面上的語氣波瀾不驚,甚至略微有點嫌棄。
很別扭的一個愛幻想的女孩子。
程帆卻不惱怒,笑著反問:“我怎么不能來了?”
“你不是練習嗩吶?”葉沁問道,她拔下耳塞,收好了耳機,那里正在播放程帆分享給自己的《囍》。
“練了啊,”程帆打了個哈欠:“我這周天天來城里。”
葉沁眉眼中生出了神采:“天天來?”
“嗯,”程帆揮了揮手:“讓一讓,快讓老夫躺下。”
葉沁閃避開來,見程帆立即臥倒在長條凳上。
葉沁關切地問道:“你生病了?”
“沒,吃飽了撐的,”程帆按了按肚子,鼓囊囊的,按不下去。
由于在科學減肥,葉沁勸道:“那你得活動活動,我陪你走一走?”
“不要,”程帆皺眉,一邊搖頭,一邊道:“我就想瞇一會。”
葉沁不再說話了,她坐到和程帆腦袋挨著的一側,若無其事在摳手指。
“才女,最近在看什么書?”程帆懶懶地問道。
他和余菁菁在一起時話不多,因為余菁菁是個話癆。
但和葉沁呆在一塊,程帆就有無窮無盡的話講,把對方當成了樹洞。
其實程帆只是覺得葉沁太內向了,怕她憋出病來。
這么一想,他頓時覺得自己像是一個聊天均衡器了。
葉沁挑眉:“在看散文啊。”
她撒謊了,其實葉沁最近很著迷一本外國的暢銷小說《五十度灰》。
程帆:“啥散文啊?”
“豐子愷的,每一篇都看,”葉沁答道。
在沉迷于《五十度灰》之前,她的確在品讀豐子愷的散文。
程帆有些印象:“他不是漫畫家?”
葉沁嗯了一聲:“他的散文寫得更好,更有味道。”
“哦,行吧,”程帆安靜了。
葉沁心臟撲通跳,望著人畜無害的休息的程帆。
鬼使神差,她就把《五十度灰》的劇情套在了自己和程帆上。
一瞬間,她甚至想把程帆打暈了,綁在自己臥室里,從此不再展示給外人。
然后……
葉沁臉都紅了,她越發阻止思緒往那里展開,但大腦偏偏往那個神奇的方向展開,并且增添了許多細節。
“你最喜歡那一篇?”程帆突然又說話了:“能講一講嗎?”
葉沁雙目失神,直愣愣得盯著前方,壓根沒聽進去。
她深陷在和某種奇思的纏斗中。
“才女,”程帆吹了一聲口哨:“你走了嗎?”
“沒,”葉沁身體顫抖了一下,終于從二次元的個人世界逃離:“最喜歡的有兩篇,一個是他紀念故居《緣緣堂》,一個是講信佛人的《佛無靈》。”
“緣緣堂?挺熟的,”程帆努力的在回憶:“是不是在哪次的閱讀理解出現過?”
葉沁:“沒印象。”
“他為啥紀念緣緣堂?房子塌了?”
葉沁:“嗯,日軍侵華的時候炸毀了。”
“狗日的小日本,”程帆很自然得接了一句。
葉沁噗嗤笑了。
她是被程帆的語氣和神態逗笑的。
那悠哉游哉的模樣,令葉沁想起程帆的一張照片。
他痞氣十足,橫跨坐在拖拉機駕駛位上,嘴里噙著蘆葦桿。
“程帆,你為什么報師范學校啊?”
“你忘了?我們家批發老師的。我太爺爺和爺爺,還有我爸媽全是老師。
我本來想考計算機,賺錢多一點。
后來想了想,那點錢在大城市買不了房留不下來,在小城市找不到工作。
不如當老師呢,我爸媽也說老師工作穩定。而且,我挺喜歡小孩兒的。”
“小孩子有什么可愛的,吵死了,”葉沁見到小孩繞著走,她怕吵。
程帆笑了:“只要你比小孩更吵更鬧騰,他們怕的就是你。”
葉沁忍俊不禁,這話說得惟妙惟肖,生動且富有哲理。
聊了大半個小時,程帆歇息夠了,伸了個懶腰:“又到了說再見的時候。”
“你要走了?”葉沁銳聲問道。
“走路,祈福,”謊話說了幾次,程帆自個都有點信了。
葉沁:“那你走,我坐一會。”
一整個下午,葉沁在涼亭里望著程帆的背影,想心事。
像是電線桿上的麻雀,腦袋左晃一下,右晃一下,追隨者程帆的背影。
她的心情和麻雀一樣,簡單又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