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阿瑤聽說他被追殺，她終是放不下他，一路跟隨，卻不敢貿然出手。

　　妖不可傷人……

　　呵，天道對妖，真是不公平至極。

　　——

　　可那日他一夜白頭，什么憂思過重，什么太過操勞——不過是天道，讓他忘了自己罷了。

　　那渡船的漁翁是楚國的細作，她深知他的疑慮，他解下七星龍淵相贈時，便欲強行催那幻術，終是阿昭替了她，幻術擾亂漁翁的心智，叫他自刎了。

　　后來，見他饑寒，她沒忍住，幻化尋常女子的裝扮，帶著一籮筐的米飯在河邊浣紗，只為等到他，解他饑寒。

　　她故意崴了腳，她問：“你能留下嗎？”

　　他愣了愣，許是愧疚答了句：“好。”

　　一留便是一年。

　　他們終于成婚了。

　　行夫妻之禮那日，他說，他已經年老色衰，她卻一如當年，她才知道，他從未忘掉她，縱使白了頭。她在他懷中哭得酣暢。

　　他化了姓名，易了容貌，說愿意與她平凡度過一生。

　　他已然知道她是妖，她便知道，天罰將至，卻沒想到，這般猝不及防。

　　他突然病倒，藥石無用，筋脈寸斷，她耗盡法術，不過只留了他須臾。

　　他啞著嗓子對她說：“若是當年，我帶你走了，是不是，就不悔了？”

　　她只噎著嗓子搖著頭哭。

　　一陣刺入骨髓的痛隨著天雷一道襲來，她落入一個懷中，妖應是沒有體溫的，她卻分明感受到了一陣炙熱。

　　她閉了閉眼，呢喃了一聲“阿昭”，淚落下。

　　阿昭小心翼翼地摟著懷中的人兒，似乎，她成了人身以后，他就再沒有這樣抱過她。

　　天罰，若欲代之，天罰將會更重。

　　他甘愿自斷一尾，只為換她疼得少一些。

　　也無悔，起碼，她為他流了一滴淚。

　　……

　　再睜眼，阿瑤又站在了浣紗的河邊。她自嘲一笑，天道倒是看得起她。

　　孽緣已經種下，卻又讓她在這里重新抉擇。

　　果然，她的阿胥踉踉蹌蹌地來了，乞求她給他些食物。

　　她看著他全然陌生的眼，試探地問道：

　　“你可還記得我是誰？”

　　那人搖搖頭，許是被他眼中的陌生刺痛，她慘白著臉，好生招待了他一頓，在他請求她切務保密時，她笑了，抱著塊石頭便沉下了水。

　　她終究不是蘇妲己。

　　她不敢賭她與阿胥的情誼。

　　天道讓阿胥忘了她，那她便死在他面前，他這輩子，應當不會輕易忘掉她了……

　　隨即一個熟悉的懷抱再次將她擁入懷中，她沒有掙扎。

　　她與阿昭本是天地同源的靈狐，阿昭有三尾，而她有兩尾。

　　她將他當做了至親的哥哥，他卻對她有了情愫。

　　此時天道再至，他們皆成了凡身。

　　阿昭啊，你何苦對我這般好？你明知道我心里沒有你。

　　下輩子，不要再遇到我了……

　　我不值得的。

　　——

　　岸上，那人見那女子如此剛烈赴死，腦海中浮現了一些過往的畫面，全然陌生的記憶卻恰好融進了記憶里朦朧的片段里。

　　“瑤瑤……”

　　他倏忽慘白了臉，在原地僵愣了許久。

　　最后他咬破了手指，在石上血書：“爾浣紗，我行乞；我腹飽，爾身溺。十年之后，千金報德！”

　　他跪在石前，頭抵著字，心頭鈍痛，他記起來了，他答應過她的。

　　可為何忘了，卻還讓他想起？

　　又偏偏在她離開那一刻想起？

　　老天爺真是諷刺得很。

　　他紅著眼起身，他心中確實不止阿瑤，他還要復仇，血海深仇。

　　多年后，大仇得報。

　　他更衰老了。

　　他再次來到了這里，命人投了千金到那水中。

　　看到那處草屋，只覺有些眼熟，卻想不起其他。

　　那投水的女子何等模樣他已經忘卻了，就記得她似乎喜歡金子，頭發不似其他姑娘那樣烏黑亮麗，容貌應當是好看的。

　　似乎叫……

　　他扶著額頭，皺了皺眉，人老了，記性大不如前了。

　　他從袖中取出一枚有些顏色暗淡的同心鎖，他頓了頓，也將它扔進了水中。

　　明明報了恩，他心下卻并不痛快。

　　——

　　最后，他將死，他留下遺言，要人于他死后把他的眼睛挖出，掛在東城門上，說要親眼看著越國軍隊滅掉吳國。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留雙眼睛，似乎心中有一處執念在作祟，要他等著誰。

　　誰呢？

　　呵，記不清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