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隊順風順水在江面上行駛了不過三四日,便已經到了封州的地界了。在靠岸的那日早晨,管理商隊的錢管事很客氣地親自來到溫家一行人所在的船上通報了一聲。那時溫顧南正逮著溫流下棋,而溫明澈則安安靜靜地坐在一旁看書。
艙房內,叔侄三人一派其樂融融。溫三爺的棋癮上來了,殺的溫流的黑子丟盔棄甲,落花流水。少年人哪能被屢屢打擊之后還有戰意?在八盤之后,溫流再一次輸給了自家三叔。終于不滿地嚷了一局:“不下了不下了!侄兒棋藝不精,甘拜下風!”
溫顧南正在興頭上,哪能這么輕易放過他。可溫流僅剩無幾的耐心早已被消磨殆盡了,連連搖頭推脫,把矛頭指向自家妹子。
“三叔您還是找四妹妹下吧,我這都輸了多少盤了!”
跟著溫流的小廝秋潭看著自家少爺從意氣風發到頹廢消極,眼里滿是同情。白梅笑的杏眼彎彎,侍立在一旁給正在專心看書的姑娘奉茶添水。
聽到溫流想拉她下水,眼皮也未抬一下,仿佛沒聽到一般。
溫三爺擺擺手:“男子漢大丈夫,怎么能因為這點挫折就退縮了!一點溫氏子弟的氣度都沒有,別去煩你妹妹,等你什么時候功課能拿個甲等再說罷!”
溫家這一代的孫輩里,大公子溫漣在京城國子監里求學,二公子溫淮不久前也動身前往京城準備會試去了。就剩一個溫流,在學問一途實在沒有天分,不思進取,在族學時便經常逃課玩樂,懈怠功課為此他不知挨了溫家大爺多少頓揍,最后實在是管教不了他了,心一橫,干脆將這不爭氣的小子送到江州老宅,和溫淮兄妹一道,由著溫家二老代為照管。
當得知船隊晌午便能靠岸時,溫流松了口氣,總算不用被三叔纏著不放了,這幾天可把他憋壞了。水上的生活雖然新鮮,但哪比得上在岸上自在,何況天天面對著三叔這個犯了棋癮的性子。
錢管事剛走,溫流眼珠子一轉,看準時機便溜了出去,說是要去甲板上透透氣。這小子像條滑不溜秋的魚兒,跑得比誰都快,一晃神的功夫便沒影了。
溫三爺嘆了口氣,惆悵地搖搖頭:“現在的小輩可真是地里的韭菜——一茬不如一茬!”
溫明澈放下了手頭的書,笑出了聲:“三叔,你就饒了他罷,三哥哥一向對這些不感興趣的,況且您剛才一連贏了他八盤!好歹給他放放水罷?!彼吹们宄?,后面幾盤溫流索性都自暴自棄胡亂下了,三叔還是跟吃了槍藥一般窮追不舍。
“是嗎?”溫三爺摸摸鼻子,“我不是讓了他幾步嗎?說到底還是他棋藝不精?!?p> 少女垂著頭,睫羽忽閃忽閃,在眼底投下一片陰影。許是這個姿勢看書看久了,總覺得脖子有些酸疼。抬頭看見三哥留下的那盤未下完的殘局,她站了起來,湊近那盤棋局觀望了一會子,笑了。
“三叔,剩下的殘局我替三哥哥下完吧。”
“你來?”不是溫三爺質疑小侄女的水平,而是這殘局簡直慘不忍睹,面上的白子暫居了半壁江山,剩余的黑子則偏居一隅,夾縫求生。
溫明澈的瑩瑩玉指間夾著一顆黑棋不斷把玩著,沒有做太多的思考,便下了出去:“勝負未定,哪有棄械投降的道理!”
她的圍棋啟蒙是溫老太爺手把手教導的,年輕時溫老太爺沉迷于下棋一途,他的棋藝在京城也是小有名氣。聽說連當時的五皇子,也就是當今圣上也來湊過熱鬧。溫老太爺年輕時意氣風發,連棋風也是張揚猛烈,大刀闊斧。途經半生沉浮,榮辱興衰,風格也變得小心謹慎,面面俱到。
依稀記得,她第一次摸棋時,祖父的敦敦教誨:“澈兒,你記住了,棋之一道,只要勝負未定,須得全力以赴。哪怕局面不利,也要抓住機會想盡辦法扭轉局勢。”
“若我拼盡全力后仍輸了呢?”年幼的溫明澈昂著頭,一雙清澈的眼睛里滿是求知欲。
溫老太爺揉了揉小孫女的腦袋:“輸便輸了罷。盡力而為,問心無愧?!?p> “啪嗒——”像是胸有成竹一般,少女的落子不慌不忙,在白子的狹縫之間開始喘息并尋求反擊。起初溫三爺并沒有當回事,甚至有意讓了幾步,但很快他就后悔了,不知從哪一步起,局勢開始逆轉,黑棋從夾縫中喘過氣來,開始猛烈的反撲。白子招架不住,節節敗退,先前取得的有力優勢此刻已一掃而空。
溫三爺不住地口干舌燥,一直喝茶。是他輕敵了,原本一片大好的局勢,現如今又開始膠著了起來。
小丫頭的棋風如此殺伐果決,一有機會反擊便窮追不舍,讓溫三爺漸漸招架不住。
棋盤上已是一通扭殺之勢,但顯然過不了多久,白子便會敗下陣來。溫三爺沉思了許久,最終選擇了妥協:“求和。”
“允?!毙⊙绢^見好就收,這點面子還是要給長輩留的。
“澈丫頭,幾年不見,你怎的變得如此厲害了?!闭媸菛|風壓倒西風,簡直愁煞人也!
“非也,若不是三叔您先前讓了我幾子,現下勝負恐怕還未定呢。實在是承讓!”她倒也不全是謙辭,雖然溫明澈最是擅長破解逆境困局,但若是從頭開始下起,鹿死誰手猶未可知。
“三叔!四妹妹!你們快來看,封州城就在眼前了!”

晏時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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