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見過死亡嗎？

　　生命像融化在空氣中消散不見。

　　辛安沒見過。

　　以前他一直覺得，死亡應該是和他的生活沒有交集的事情，遙遠而虛無。

　　或者，是那些無畏的英雄，在大聲喊著壯烈的口號，帶著對敵人的蔑視，昂首挺胸的迎接子彈。

　　或者，是那些卑鄙的叛徒或者弱智的鬼子，在復仇的火焰下，爆頭鼠竄又尖叫著在地上翻滾。而圍觀的百姓還要奉上正義的口水。

　　死亡可以讓你感到熱血沸騰，慷概激昂。也可以讓你大呼過癮，酣暢淋漓。

　　但如果是一張曾和你交談過的熟悉的面孔，一個曾經在你面前鮮活過的身體，突然就那么變成了一堆沒有了生命的有機物，從一個人變成了一堆肉，那留給你的，往往是恐懼。

　　攥著你的心扉，讓你無法呼吸的恐懼。

　　周德利在空中翻滾著墜落，像是一片輕盈的葉子，可是當他落地的那一刻，卻頓時定格成了一副靜止的畫面，隨著嘭的一聲悶響，他身體下的血水，像一朵花瓣那樣開始慢慢的綻放。

　　一看出了人命，剛才還飛揚跋扈，把周德利踩在腳下的討債大哥，帶著自己的一幫小弟，頭也不回的溜走了。

　　陳露和林一諾也嚇得六神無主，干脆癱倒在地上，好在還有二杠青年趙杰，雖然他的腿也在發抖，但是還能勉強走路，一邊攙著一個女人，喊著辛安快跑。

　　“你們先走，我去看看周德利怎么樣了。”

　　陳露不答應，一定要帶上辛安一起跑，辛安的憤怒如同火山爆發出來，

　　“你們特媽的能不能別來管老子了，都給我滾！”

　　他自己一個人坐電梯跑到了樓下，朝那片“樹葉”奔去。

　　那里，已經遠遠的圍起了一堆人。

　　娘胎里帶來的好奇心，讓人們喜歡圍觀這樣少見的場面。

　　有些批判家會說這是國人的劣根性。但其實，這是人性里最本質的東西，不管你的皮膚是什么顏色的，都特么喜歡圍觀能帶來刺激的東西。

　　那些看熱鬧人群竟然和課本里描寫的一樣，一百年都沒有變過，

　　“卻只見一堆人的后背，頸項都伸得很長，仿佛許多鴨，被無形的手捏住了的，向上提著。”

　　辛安的眼神有些模糊，因為恐懼帶來的窒息之感猶在，讓他覺得身上一陣陣綿軟，但他還是掙扎著扒開眾人的肩膀，擠了進去。

　　場地中央，周德利的身體還堆在那里，身下還有血跡在緩緩流出，最異怪的是他的右腿，沿著膝蓋彎在了身后，大腿和小腿并排在一起，就像是兩根碼齊了準備夾菜的筷子。

　　“嘿！”看辛安伸手想要去碰那個人的身體，數米開外圍觀的人群中頓時爆發出一陣低沉的嘆息，有“專家”開始指點，

　　“不能碰，那么高的地方掉下來，內臟都碎了，還是等救護車來……”

　　這句話傳入辛安的耳朵，讓這個顫抖的身體猛地一怔，伸出的雙手停在了空中。

　　“咳，咳……”地上的那堆碎肉突然抖動，還在淌血的嘴角抽動了一下，一個活生生的人變成了一堆有機物，這種感覺讓人汗毛直豎。

　　可是，當這堆有機物突然發出生命的動靜時，那是又一種恐懼，就連那些圍觀的人群也全都哄的一聲后退了幾步，像是見到了鬼怪。

　　但這種感覺反倒讓他們很享受，就像是在看恐怖片時體會到的那種刺激。

　　辛安下意識的伸手去攙扶周德利，可剛把他的上半身托離地面，一股濃重的血腥之氣撲鼻而來，就像人群中的“專家”說的，他的身體已經碎裂了。

　　一塊頭骨還黏在地上，而他的腦后，紅的白的粘稠的東西還在流淌。

　　靈魂還沒有走遠，因為有太多不舍和不甘。可是，這的確只是一具尸體，周德利的眼睛微睜，既沒有光能射進去，也沒有光亮透出來。

　　他的下巴艱難的張了張，卻發不出聲來，辛安只聽到那里發出血泡翻涌的聲音，咕嚕，咕嚕，像是一口住著妖怪的深井。

　　辛安只得想要把他重新放下，大概是身體又感受到了那種失重的感覺時，周德利的身體猛地抽動，人也驚醒了似的劇烈掙扎起來，唯一一個還算完整的手臂抓住了脖頸上的那顆天珠，一把扯掉，

　　“她……給……”浸滿鮮血的天珠，閃爍著妖異的光芒，被塞入了辛安的手中。

　　但是辛安突然發現，周德利的那只大手竟然如此的冰冷，就像是一塊柔軟的冰。

　　那不是辛安的錯覺，這具軀殼里的靈魂正在被消逝的生命一起帶走，隨之消失不見的，還有這具身體里的溫度。

　　先是手腳，然后是四肢，最后到心臟。

　　血越流越干，身體越來越涼，然后再變得僵硬。

　　這，才是死亡。

　　留下無盡的牽掛，帶走無盡的不舍，還有無奈的不甘。

　　辛安攥著那顆閃爍著妖艷紅光的天珠，突然憤怒的沖著身后那些既不敢靠近，又不舍得錯過任何看熱鬧機會的人群大吼起來，

　　“曹尼瑪的，看夠了沒有。曹尼瑪的，救護車呢，你們就不能喊個救護車么？”

　　“沒用的，腦漿子都流一地了……”人群中有人小心翼翼的回應著。

　　“曹尼瑪的，你們這些畜生，看夠了沒有……”

　　人在極端恐懼中，就會憤怒。

　　憤怒的辛安不停的咒罵著周圍的人群，吼著，吼著，就開始嚎啕大哭起來，那個已經沒了氣息的身體，在這種晃動中顯得更加支離破碎，手腳甚至連脖子全都耷拉在空中，隨著辛安的顫抖不停的晃動著。

　　救護車終于呼嘯著趕來了，人群自動讓出一條通道。

　　只是場地中間就像是有兩具尸體，一具是已經不成人形的周德利，另一具是麻木的像個雕塑的辛安。

　　有經驗的隨車大夫看了看面前的場景，搖了搖頭，指揮著護士把一條塑料布墊在下面，從辛安手中接過了那堆碎肉，甚至還有幾個大塊，是護士用手指從地上摳出來的。

　　另一輛呼嘯而來的車輛也忽閃著警燈，從上面下來兩個穿著警服的差人。

　　“我去，怎么又是你呀！”

　　走在前面的老鄧忍不住發了一句牢騷。

　　后面的同伴也跟著皺眉，

　　“是啊，怎么又是這小子啊。他就不能先去拜拜佛，上上香么？”

　　這次的性質比上次嚴重的多，老鄧不敢怠慢，直接給辛安上了銬子。

　　只是辛安已經毫無知覺，機械的跟著兩個差人鉆進了警車，

　　“叔叔，你們見過死亡么？”

　　這個眼神空洞的青年，問了一個很二五的問題，前排的兩個差人依舊連頭也沒回。

　　他們也不想與死亡沾邊，只想著盡快把這么個掃把星交給刑事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