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九點的時候，程小正回到后面房里，看了會兒高爾基的《童年》，想到了地球一小時，看看時間也挺晚的了，就熄燈準備睡覺。

　　剛躺到床上，門外傳來了幾聲輕微的咳嗽，過了會兒，又是一聲漫長的嘆息，小正只以為是過路的人，無暇細想，很快就沉入了夢鄉。

　　小正夢到了爺爺，好久沒有夢到爺爺了，爺爺拉著小正的手，爺孫倆在家鄉的小學圍墻邊散步，小正看到幾只麻雀停在頭頂的電線上，就撒開爺爺的手，從地上撿了一個小石子，再抬頭看時，麻雀已經飛起，掠過樹枝飛向了遠方。小正懊惱地跺跺腳，回轉頭伸出手去，想繼續牽著爺爺散步，卻發現爺爺也不見了。

　　小正茫然四顧，走了幾步，發現走在了從后屋到前面店里的路上，穿過小倉庫，穿過天井，跨過后廚的門檻，看到父母坐在店里相對發呆，五金店的顧老頭和手機店的許耀祖也在一邊坐著，也是發呆的樣子。桌上的手機一直在響，小正疑惑不解，怎么都不接電話啊，走過去拿起手機，按了接聽鍵，手機卻突然熄屏了，怎么按都不亮了。

　　許耀祖嘆了一口氣，開口說道：

　　“人到中年，獨自在外闖蕩，最怕的就是哪天半夜老家突然來電話……”

　　第二天清晨，小正還在被窩里酣睡，就被林秋園搖醒。小正雖然睡眼朦朧，卻看到媽媽眼眶紅了，睡意瞬間消散了，轉頭又看到程國平蹲在門邊抽煙，沉默地望著雪慈河。小正看不清爸爸的表情，但是發現他夾著煙頭的手指在輕微顫抖。

　　“媽，怎么了？”

　　“你爹走了……”

　　小正直愣愣地看著媽媽，又看看爸爸，感覺房里的溫度好像瞬間降到了零下好幾十度，渾身寒冷，小正愣了好一會兒，心里像是突然被什么用力攫住了一樣，越來越緊，胸口悶痛，起伏不定。

　　小正和小玉并肩坐在山腰的草叢上，眼前是山下寂寞靜謐的青灰村落，遠方是連綿起伏的黛綠群山，身后是忙著立墓碑和燒紙錢的大人們。細雨綿綿，爺爺的墳塋被略微潮濕的泥土堆積起來，像是一座小山丘。黃表紙和紙元寶以及各種紙扎也堆成了一座小山的模樣，然后被點燃，火焰從一沓紙錢上開始，逐漸蔓延整個紙山，程國平兄弟幾個圍在四周蹲著，不斷往上堆加紙錢，越來越多的煙塵升騰到半空，熏得他們睜不開眼睛。程國平從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包軟中華，拆開包裝，一根一根慢慢丟進火堆里。

　　爺爺做了一輩子的剃頭匠，四里八鄉，走街串巷，每次給人剃完頭，除了該付的錢，都會收到一根煙，也不架在耳朵上，直接就借個火抽掉了。

　　放鞭放炮的聲音響起，震耳欲聾，回蕩在空曠寥廓的山間。

　　“小玉，小正，過來磕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