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白鶴鎮的大山,就到了一座繁華的小城。
小城人來人往,與白鶴鎮一比,很是熱鬧,仿佛兩個世界。
一個在過去,一個在未來。
小城中有一家花店,坐落在山腳邊,無時無刻不在默默無言地等待著下一個推開門走進來的客人。
每次有客人來,懸在門上的金鈴就會當當作響,如湖中漣漪蕩氣回腸,拍打在涂滿白漆的墻壁上才堪堪停止。
花店的地理位置很好,背靠大山,面朝暖陽。五點鐘的時候,黎明便會如期而至,店中的少女也會踏著光,不徐不疾地將包裝好的花束擺在櫥窗,供人欣賞,也吸引一些路過的少男少女。
花店很小,但少女已十分滿足,她總是很享受被各種各樣顏色各異的花朵們簇擁在中央的感覺。嗅著花香,剪隨心動,報紙攤開鋪在膝蓋處,然后她會盡自己所能把花朵們好看地束在一起。
最后一步往往是挑選一條和客人心意相符的彩色絲帶,而這就要取決于客人要去做的事了。
今日清晨,阿渝姑娘出人意料地打了個小盹。
她揉著眼睛醒來后,發現自己手臂上印有幾道深深的紅色睡痕,頭頂上的白熾燈也沒關。天邊漸漸露出魚肚白,燈光也因此慢慢隱沒在視線中。金黃色的向日葵們朝著太陽仰起頭,預示新一天的到來。
很累。
這就是她的第一個感覺,隨即是不安定感。
“我這是在哪……”阿渝迷茫地喃喃道。
她朦朧之間看見木桌上整整齊齊擺放著很多束花的工具,還有一束用紫色絲帶包裝好的薰衣草,一只黑色圓珠筆和一封未寫完的信件。
——原來她在花店里通宵了。
最近天氣很好,從花店直走出去幾里路,就能看見許多穿著婚服的新人在反光板邊上拍婚紗照。攝影師不斷變換相機的拍攝角度,新人們也甜蜜地變換著不同的親密姿勢,其樂融融。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那里是一處結婚圣地,每到這個季節,花店的生意就會出奇的好。
拍完照或是正打算拍照的新人們路過此地,總會手挽手走近店里來,精心挑選一束花,贈給他們光明的未來,也為了紀念這個特別的日子。
嬌艷的花朵們總是代表著人的某些特殊記憶,節日里自不必說,哪怕是普通日子,也會買上一束裝飾在家里,添添喜意。
一個平凡的日子,也可能會因為一束漂亮的花而變得多姿多彩。
阿渝拾起圓珠筆,想要繼續寫下心中思念。但又提筆忘字,明明有很多話堵在胸口,她卻什么也想不起來。
猶豫了一會,只好作罷,她開始細細讀起信紙上唯一的一段話來。
“老師,多年不見,甚是想念。最近您身體是否安康?我很想念你。”
記憶如潮水,悠悠漫過她的腳踝,清涼透亮。
她記起來了——睡著之前,她正給住在白鶴鎮的老師寫信。
她的家鄉叫白鶴鎮,是個很普通的小鎮,就在山的另一邊。
幼時她無父無母,是老師一手將她拉扯長大。
對阿渝來說,老師不僅僅是老師,更是父親。
她從小就很喜歡花,為此,老師也常常省錢買來關于花的書籍。空閑的時候,他還會牽起她小小的手,走遍白鶴鎮,去尋找和認識不同的花。得益于他,小伙伴們每逢見到不認識的花草,就會喊來阿渝,讓她辨別。
老師說,阿渝這么喜歡花,以后可以到小城里開一家花店。
那句話就這樣被她深深刻在了記憶中。
愿望的種子一旦埋在適合它的心壤里,很快便會生根發芽。
阿渝在學校后面開墾了一小塊花圃,她認認真真播種,仔仔細細栽培,風雨無阻。每到惡劣天氣,她都會披上黃色雨衣,踩上雨鞋,把透明雨傘扛在肩上急匆匆出門趕到學校去察看。她為它們鋪上透明塑料布,為它們遮風擋雨。
比起自己,阿渝更心疼那些嬌艷欲滴的花朵們。
“你們要好好長大哦~”小伙伴們天天聽阿渝在花圃前自言自語,覺得她是在施展最近流行于女孩子間的花仙子魔法。
日子一天天過去,阿渝長大了,也順利考上了城里的大學。
她離開家鄉,上完學后便在小城里開了這家花店。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阿渝終究是想念家的,于是她選擇堅守在山腳下。
城中的生活固然好,但她更加喜歡靜靜地看日出日落,與花共舞。
一邊修修剪剪,一邊等待下一個推門而進的有緣人。
頃刻間,不安定感煙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對新一天的憧憬和期待。
放下信件,阿渝又察覺到有一張淡紫色的小卡片藏在薰衣草的花影中,上面寫著:你是我等待的愛情。
阿渝伸手抱起薰衣草花束,熟練地將其安放在櫥窗中。
這讓她想起昨天那個穿著一件格子襯衫的年輕男子來。
他一進門,金鈴就搖晃身子,告訴阿渝來了客人。
“請問要什么花,客人。”她放下手中的剪刀,微笑著走近他,溫聲道。
“我明天要結婚了。”他語氣中帶著難以掩飾的熱情和激動,“有什么推薦嗎?”
“結婚的話,當然是紅玫瑰最好。”阿渝穿過滿天星,路過向日葵,走過薰衣草,從放在最顯眼的位置上的花瓶之中抽出一支還臥著晶瑩水珠的紅玫瑰。
“紅玫瑰嗎……”男子略微思索后,搖頭道,“感覺不太符合我和新娘。”
“如果不介意的話,我能聽聽你們的故事嗎?”阿渝也不著急,放回玫瑰花后,走到木桌旁沏了一杯茶,示意男子坐下,“若是時間有限,也可以留下您的聯系方式。”
“謝謝,”他看了看戴在手腕處的黑色精致手表,又抬頭對阿渝說,“我有時間,那就打擾了。”
這段時間里,阿渝放了一段舒緩的音樂,在得到男子同意的前提下,她邊包裝其他客人要的花束,邊側耳傾聽他的故事。
男子和她的愛人是異地戀,兩人訂婚之前很少見面,總是在望著月亮相互等候。
對他們來說,這段戀情是苦澀的,也是幸福的。
等待沒有讓彼此感情生疏,反而讓他們想要見面的念頭愈發濃烈。至死不渝的愛情,便孕育在這一天天的思念中。
“是薰衣草,”阿渝脫口而出,身后的薰衣草聽見了她在呼喚自己的名字,微微搖曳,“薰衣草的花語,是‘等待的愛情’。”
男子聽了也很高興,做下決定后,他拉起門把手,剛想出門,又扭頭問阿渝:“姑娘可有意中人?”
阿渝愣了下,隨即淺笑道:“沒有哦,我還在等。”
“那祝你也早日尋到自己的幸福。”他由衷道。
“我可能,不打算結婚……”她覺得自己應該是一個終身與花為伍的女人,她應該嫁給花。
“哈哈,你只是還沒遇到對的人罷了,”男子開懷大笑,“等你找到他,就會覺得整個世界里,能夠和自己結婚的人非他不可了!”
阿渝沒有回應他,只是靜靜凝望男子離去的背影,直到他沒入陽光。
結束回憶后,她輕手抓住一把紅玫瑰的花莖放到木桌上,有水珠順著突刺滴落下來。
——她必須要開始工作了。
打算拾起剪刀的那一刻,阿渝余光之中倏然又出現了一個身穿白色襯衫的年輕男子。
他整個人沐浴在光里,卻仿佛剛剛從冬天踏雪而來,無端讓人感覺到寒冷。
他的頭發很長,是好看的棕褐色,正隨意地被發帶綁在一起,垂落在肩頭。
如果不是他身材高大,面容棱角分明,她會將他錯認為一位高貴清冷的女性。
男子的眼睛里有淡淡的金色,花朵們見了他,都羞澀地低下頭來,失了花容。
阿渝看見他帶著白色手套,目光久久停留在櫥窗里的薰衣草花束上,喉結滾動,良久又不安地扯了扯黑色領帶。
她在男子抬頭的間隙,剛好撞上他有意無意投過來的視線。阿渝又驚又喜,朝他微笑示意。
原以為男子有進店買花的打算,可她沒想到他一看見她,立馬轉頭就走。害得她失落了好一陣。
第二天,男子又來了,但那束薰衣草早已被新郎拿走。他委屈地蹙起眉來,這次還沒等到阿渝和她打招呼,人就走了。
阿渝懷疑他是不是也想買一束薰衣草,于是在第三天的清晨,她擺上一束最鮮艷的薰衣草在櫥窗中,等男子來。
他看見薰衣草中的卡片,眉頭皺得更深了。因為上面寫著:先生可是喜歡薰衣草?
對阿渝來說,這只是一句普通的問候,可不知為何落到男子眼中,這竟成了引起不悅之物。
這讓阿渝徹底陷入迷惘。
男子在店外躊躇了一會,似是終于下定了決心,推門而入。
陽光也在那一刻灑下,如同傾斜而出的白色奶油。
花朵們在阿渝耳邊低語,引領她走進全新的世界——那個緩緩靠近的男子,是它們的國王。
阿渝的心砰砰直跳,狂亂不止。手心隱隱傳來疼痛,可能是方才無意間被玫瑰刺破了白皙的皮膚。

鮫人珠
前兩章略有改動。 雖然最近更新時間不規律,但是一定每天都會更! 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