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景暢一路走到了醫(yī)院，但她萬沒想到在病房內(nèi)再次見到趙冠初。本想走個過場打個招呼，畢竟對方是來探望自家父親的。奈何左右逢源那一套實在不是她擅長的本領(lǐng)。看他與父親和景桓談笑自若，完全沒因她的痛斥受到絲毫影響。索性她也就不覺尷尬，而是自顧自地找把椅子坐下看手機。

　　大概又聊了半個小時，也許時間更長。閻景暢幾乎快要睡著，一旁的弟弟喊醒了她，“姐你送一下冠初哥，我去找護士換液。”

　　閻景暢想說她也可以去找護士，但景桓已經(jīng)先行離開了。閻爸爸再次催促，“景暢，幫我送送冠初。”

　　要走的客人一臉笑意，完全沒有要她留步的意思。閻景暢扯了個笑容，斂下目光率先走出病房。

　　走廊很長，閻景暢卻一路沉默，完全不給身后的人任何搭腔的機會。快到電梯口時，她轉(zhuǎn)身笑著跟他道別，“趙冠初，再見。還有，謝謝你來看我爸。”

　　被留下的人還想說些什么，但閻景暢已經(jīng)沒入人群中，只留下若隱若現(xiàn)的靚麗身影漸行漸遠。

　　再次回到病房與弟弟交接好了各種事宜，景桓也就去上班了。

　　中午幫父親喂飯時，閻爸爸忽然提起了趙冠初。才知道他已經(jīng)離婚兩年。這個消息于她而言算不得好或壞，因為她發(fā)現(xiàn)自己心中竟毫無波瀾。

　　說到最后，閻爸爸輕嘆一聲，“當(dāng)初都是我不好，沒有錢供你上冠初的大學(xué)。不然你和他…”

　　“我和他…沒有任何關(guān)系。”她適時打斷了父親的話。

　　“是啊，你一向都有出息，是我親手毀了你的前程。是我…無能啊！”

　　長久以來關(guān)于她上學(xué)的那件事是他們家的禁忌，不知為何沒人愿意提起。她以為她的得失在父母那里本就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摹＝裉炻牭礁赣H的這一番懺悔，心臟猛地一揪，眼淚無聲落下。

　　沒錯，她怨恨這個家，怨恨父母，甚至怨恨弟弟妹妹，因為他們的不公平對待，讓她在本應(yīng)無憂純真的年紀承受著不該承受的沉重與痛苦。

　　父親拉過她冰涼的手撫摸著，眼眶微紅，“景暢，爸爸…錯了！你能原諒…”父親哽咽著再也說不下去。

　　“爸…”閻景暢擦了把淚水，“過去的事兒…不提了。”起身沖出病房。

　　骨肉至親的關(guān)聯(lián)就是這么霸道，不受時間、空間、距離的挑唆，只需一句話甚至一個眼神心中再堅固的城墻也會轟然倒塌。

　　一如她長久以來深埋在心底的怨恨，因為太過刻骨，所以跟隨了她十多年。這十年來她飽受折磨。然而就在剛剛，父親的一番話便輕松撫平了她心中難以逾越的鴻溝。

　　人類真是個復(fù)雜且簡單的物種。

　　閻景暢在醫(yī)院大院的長椅上坐了會兒，心緒有所緩和之后原想返回病房。起身時看到不遠處一對情侶相互依偎羨煞旁人。心中的某一個地方忽地生騰出一股濃濃的暖意。

　　自口袋里摸出手機，撥通號碼。只一聲對方便已接聽，閻景暢聽到對方傳來的聲音略顯嘈雜，然后就是那道性感的聲音，“抱歉，我先接個電話。”

　　幾秒之后對方的聲音再次傳來，這次安靜了不少，“怎么有空打來？”他以為自己已經(jīng)被遺忘了。

　　她微笑著不答反問，“是不是耽誤了你的正事？”語氣盡是歉意。

　　對方淺笑著回答，“我一向不務(wù)正業(yè)。”

　　這頭的人咳笑出來，“我沒什么事。”她當(dāng)然知道他在開玩笑，“你去忙吧。”事實上在電話接通的那一刻她就已經(jīng)懊悔，是不是有些唐突？畢竟他向來很忙。只是忽然太想聽到他的聲音，想得她有些難過。

　　楊明朗不置可否，只是輕咳一聲，“呃…讓我猜猜你在干嘛！”語氣溫柔得不像話。

　　“好啊！”

　　“腳下的路有沒有被你走出一條溝呢？”

　　閻景暢皺眉，什么意思？

　　對方再次開口，“有沒有一顆小石子被你踢出了眼淚呢？”語氣輕松略顯調(diào)侃。

　　已經(jīng)抬起的右腳生生僵在半空，閻景暢望著腳下的小石子，又抬起頭來回張望，這棵松樹到那個長椅的距離已經(jīng)被她走了不下十個來回，這才明白他所說的“一條溝”是什么意思。她的無心之舉，自己都不甚在意，但他怎么會知道？

　　“相信我，我在和老藝術(shù)家們吃午飯。”對方笑著說道，言下之意就是你不用找，我沒在暗處觀察你。

　　“為什么？”她禁不住笑問，他怎么知道的如此清楚。

　　“因為…你低估了你在我這里的分量。”楊明朗說的不疾不徐，沒有激烈更沒有強調(diào)，似乎像說“你好”一樣稀松平常。

　　是的，他了解她的倔強，了解她的痛。

　　“楊明朗，我好像…想你了！“閻景暢微笑著說出那句話，眼淚卻奪眶而出。

　　楊明朗的胸腔內(nèi)傳來一陣震痛，這是他夢里才能聽到的話，而此時他沒有做夢。這世間的所有美好都不及她那句“想你”來的直擊心靈。

　　楊明朗再次回到飯桌上時，韓田田不由皺眉，于是低聲詢問，“有什么事么？”怎么接個電話回來像變了個人似的，全無這幾日以來的消沉。

　　楊明朗微笑著搖頭，“沒事兒。”隨即低頭沉思了一會兒，再抬頭時情緒略顯激動，“田田，下午的合同你一個人沒問題吧。”很明顯的陳述句。

　　對方滿頭霧水機械性點頭。

　　“那就拜托你了！”拍拍對方肩膀，又與在座的幾位老者說了些什么，隨后楊明朗拿起大衣微笑著跨出包廂。

　　直到包廂的門傳來“咔嚓”一聲，韓田田才驚覺自己剛才已經(jīng)完全沉醉于某人的笑容之中。起身慌忙向門口追去。

　　“明朗！”還好在走廊的轉(zhuǎn)角處趕上。

　　男人停下腳步，轉(zhuǎn)身微笑，“怎么？”

　　“你知道的…”對方扯出一絲苦笑，“這些年我一直都在等你…”等你喜歡我，等你愿意將目光轉(zhuǎn)向我。

　　楊明朗斂起笑容向她走近，語氣卻相當(dāng)溫和，“田田，我這里被一個人占據(jù)了十一年。”修長的手指戳著心口，繼續(xù)道，“她已經(jīng)把這里填的滿滿的，滿到…連我自己都裝不下。”嘴角漾出一個微笑，“你說…我能怎么辦？”

　　韓田田長久地僵立在那里無法動彈，這是她自學(xué)生時代就一直喜歡的人啊！她知道他的心思從來不在自己身上，但相較于其他人她還是特別的，倆人這些年在工作上的默契足以說明一切，至少她是這樣認為的。但…如今看來也只是她這樣認為的。

　　她早知道他已經(jīng)離自己越來越遠，再做什么也都是徒勞，今天的表白也并非情急之下的舉動。她只是想給自己一個答案，給自己一個徹底死心的答案。

　　如今一切都已真實發(fā)生，她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是該高興還是該悲傷。高興于她喜歡的人始終如一;悲傷于不被喜歡的人喜歡，竟是如此凄凄慘慘戚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