謎面篇·肆 關于巧姐
行山,是陸地上最龐大的生物,大到看不清全貌,以巖石為骨,以泥為血肉,山經穿行在巖土內部,輸送著取自大地的養分。其足緊貼大地,卻又不似樹木一般扎根土壤,它們以令人費解的方式吸收著大地中的靈氣。大地之上,靈氣最繁盛的區域形成的路徑,即為脈,行山以大地靈氣為食,因其龐大的軀體和運動所需的動力,行山的軌跡或多或少要與脈相交集。除極少數特例,行山總是按照固定的軌道周期運動,部分行山的軌跡,會周期性回到脈上,以定期“進食”。而有一些行山,甚至干脆沿著脈運動。
習性為后者的行山通常體型龐大,其中以五岳為最。“云封霧照,風過三月”,曾有名為徐弘祖的訪山者這樣形容五岳的龐大,就是說,這五岳,高處直插云霄,山巔更是遠在云層之上,其幅員遼闊,即使乘著風走三個月,也不能離開山的范圍。
除五岳外,還有兩頭沿脈行進的行山格外有名。一是西邊的裹塵,裹塵地處西部干旱之地,山中不生草木,遍地黃沙覆蓋在行山之上,裹塵所在的地方也是一片沙漠。在裹塵移動時,風把沙從大地上吹上裹塵,又把覆蓋在裹塵上的沙吹到地面,就這樣循環往復,從遠處看,就像巨大的沙丘在沙漠中滑行,很是壯觀。
另一頭有名的行山,即是霜橋。每年冬日,當霜橋行至南原與大沼原交界的地方就會停下,隨后另一頭體積較小的行山,也會來到同一個地方。兩頭行山緊緊相靠,甚至每日清晨,接壤處的樹林中枝葉相交通,草木上接的霜都會連成一片,正像是兩頭行山間搭起了橋梁,直到來年開春,兩山才會分開。因此得名,霜橋。
行山不同于其他生靈,其身體是和大地一樣的巖土,其上,也和大地一樣生長著草木,滋養著鳥獸蟲魚,除了潛藏于山巖內部的山經,從行山身上看不出身為活物的特征。人們不清楚行山間是否有蟲魚鳥獸一樣交媾繁衍的習性,但這頭行山和霜橋每年冬日的相聚,就像夫妻團聚一樣,難怪這頭行山得了個女人的名字——月娘。
“霜橋之約”,這一詞正是發源于霜橋與月娘一年一聚首的規律,又恰好反過來,成了眾多霜橋普通家庭的最佳寫照。
霜橋的居民,最初正是因每年冬日與月娘的相接,養成了與月娘的居民通商通婚的習俗。這一習俗漸漸發展為了每年十月下旬開始的霜橋節。霜橋節期間,兩山上會有盛大的集市,集市上,人們販賣著各種各樣的稀奇玩意——多半是各自的特產,另一方面,年輕人則在集市上期望著偶遇命中注定的另一人。
由于這一習俗,霜橋人在經商方面率先積累了眾多經驗,加之霜橋土地遼闊,產物豐富,一部分霜橋人,打起了將貨物遠銷其他行山或是賣給不居于行山上的定民的想法。由此,從霜橋走出的行腳商們,開始了以自己的手足開辟商路的浩大工程。在這些行腳商們的努力下,霜橋在交通還很原始,各處都十分閉塞時,就享有了商都的盛名。
作為代價,霜橋成了常住人口中女人比例最高的行山,眾多女人在家中苦苦等待著冬日,“霜橋之約”。
數度造訪白崖的老莫,就是來自商都的行腳商的一員。
他第一次來到這里時,族長還不是族長,巧姐還是巧妹——因為母親早亡,老莫只能把她帶在身邊。
“就算不讓我進村,也看一下吧,這些都是霜橋產的,別處買不到的。”老莫滿臉堆笑地說,連站在肩頭的海東青也連連點頭。
“少來,霜橋隔這兒遠著呢。怕是不知道在路上哪里收的貨吧。快走,白崖不讓外人進。”
幾年后,已經不知第幾次造訪白崖,徐叔的頭發已經有小半開始花白。
“又是你們啊。”徐叔嘆著氣轉身走了,留下一個年輕人守在門前。
“走吧,這里不是你們該來的地方。”
“年輕人,這是霜橋新出的留影機,買一個試試吧。”
“什么機?”
“你看,這畫就是從里面出來的。”老莫拿出一張栩栩如生的人物“畫”。
“這是什么邪術?”少年看了一眼,動作浮夸地后跳一步,“我勸你們趕緊離開,我們族長最討厭方士。”
“這……”老莫拿著巧姐的相片在原地不知所措。
少年揮舞著手中的棍子警告著,不讓兩人靠近。
“小黑,走了。”老莫嘆口氣,呼喚海東青的名字。
小黑戀戀不舍地從樹上飛下來,那里還有另一只海東青,是守門小子的。
兩人一鳥走后,少年撿起了老莫遺留的照片,細細端詳起來。
那個守門的年輕人就是巧姐未來的丈夫。
再兩年后。
“還以為你們不來了呢?”
“原來你還盼著我來啊?”老莫擠出一個討好的笑。
“到了這幾日沒見著外來的人老覺得缺點什么。”
“那今年是不是……”
“好吧好吧,我就看看你都賣些什么吧。”
海東青看起來比人還著急,用喙咬著貨箱蓋子上的繩結,老莫輕輕把它拍開。
巧姐看著還沒有成為族長的徐叔,那年她已經十六歲了。
又一年。
“好久不見啊。”
“是啊,好久不見。”男人的面色變了很多,像是經歷了什么事。
“我問你,這是我們第多少次見面了。”男人突然問道。
老莫愣了愣:“忘了,以前每兩年都會見一次,今年這已經是第多少年了呢?
“不,不用數了。今年賣什么?”男人又問。
“不賣了,”老莫苦笑,隨著飛艇的出現,諸山之間貨物運送更加方便快捷,像他這樣的行腳商,已經被擠占了太多空間,是時候淘汰了。
當然,還有另一個原因。“我快要死了,我也沒有什么朋友,只希望能把我的女兒托付給你。”
男人有些愣住了:“白崖……這里容不得外人。”
“時代變了,很多東西都要退場咯。”老莫說。
“當然,也包括了我們。”片刻后,老莫又說。
“我也是這么想的,”男人點點頭,“但是……”
他猶豫了很久,老莫也由著他沉默。
“算了,這樣吧,我把你女兒買下來吧。”
老莫點點頭,笑了,露出殘缺的門牙。
那正是去年驅蟲日前三天發生的事,那之后巧姐一直呆在徐叔家中,徐叔本以為沒有其他村民知曉此事。沒想到他的侄子突然上門提親,這兩位年輕人竟然早就暗生情愫,書信往來也斷斷續續有一年多。徐叔,那時已經成為族長,欣然答應了這一請求,只是沒想到后來發生了那樣的事。
百年來,白崖村中第一個外姓人,她從一出現就帶著不詳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