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一人的終末(其八)
莉莉絲的雙手斷口處膨脹成肉瘤,手指沖破表面的血肉,向前方伸展,兩只前臂以這樣的方式重新長出。
她重新站起身,緩緩轉向亞瑟藏身的位置,瞳孔中的圓環已然暗淡,眼中只留下眼中一汪平淡到可怕的水潭。
莉莉絲弓身,轉瞬間出現在亞瑟前方不遠處。
她沒有直接將他碾碎,距離也不算近在咫尺。莉莉絲重新俯下身,她的背上,人類肢體組成的叢林起起伏伏,像風吹過的密林中,泛起漣漪。
手與足互相支撐著,從她的背上奮力爬出。赤裸的類人生物爬出莉莉絲的身體,從她的背上跳下。
除了遍體不生毛發,指甲又尖又長,它們與人類的外貌沒有任何區別。
還有一點,似乎都是男性。
類人生物大張著嘴,向亞瑟的方向奔來。有些“人”跳下來時摔傷了腿,仍然一瘸一拐地往前挪動。
所有類人生物的嘴里都發出野獸般的咆哮,他們向大地上僅有一人的敵軍發起沖鋒。
亞瑟后退了兩步,不斷涌來的人潮讓他感到難以言喻的恐慌,那群生物像是要把他撕碎。
類人生物在涌向他的途中發生了踩踏事故,眾多赤條條的人體被踩在地上,盡管如此,他們仍然瘋狂地沖上前。亞瑟永遠也不會想到,他們的狂熱是出于繁殖的本能。
亞瑟又往后退了幾步,更加離奇的畫面出現了,人群后方的家伙為了爭奪更前方的位置,開始用細長的指甲捅殺前方的同伴。
人,在殺人?
同類相殘的畫面,比任何只存在于對話中的人類罪惡史都更令人作嘔。
莉莉絲的巨大眼睛盯著這邊,對孩子們的行為視若無睹。
與eva一樣,她的存在目的,也是為了復生人類。但她走上了另一條道路,她沒有選擇讓自己進化成人類,而是選擇成為人類的母親。她的體內像一個巨大的工廠,致力于不斷合成與人類接近的胚胎,大地上奔跑的那群類人生物,就是她得到的結果。
“無論是在《圣經》還是在偽典中,都沒有莉莉絲誕出人類的說法。”
他懸浮于高處,望著下方幾乎和雪地一樣潔白的人群,以及在它們之間,不斷蔓延的紅色血跡。
“你也一樣。”
他從空中降下,落在大地之上,日光無法投下他的影子。
“連大腦都長不全的家伙,這些人模人樣的惡魔,即使再過幾千萬年也還是這個樣子。”
從四面八方飄來大量的細沙,在亞瑟前方構成了一個類似龍卷風的螺旋。
“你啊,還是失敗了啊。”
螺旋中央,沙礫堆積成沙雕,沙雕初步具有了人形,沙塵向四方散去,繞著人群與莉莉絲旋轉。
“畜生,我記得,給過你面子了吧。”由懸浮的沙礫組成的AT說。
空中的沙塵中,躥出了許多生靈。它們從沙塵中憑空出現,是由沙礫構成的,屬于“AT”的一部分。
“AT!AT!AT!”
“AT!”
眾多的貓圍住莉莉絲與她的孩子們,發出威懾的聲音。
“AT!AT!AT!”
天空中,從沙塵中飛出了無數的鳥雀。一路上,亞瑟從未見過任何飛在空中的動物,它們就像特意隱藏了起來,只為了這一刻驚艷所有人的亮相。
“AT!AT!AT!”它們發出詭異的鳴叫聲,在低空中盤旋,密密麻麻遮蔽了天空。
“AT!AT!”
所有的動物收攏包圍圈,向類人生物的方向撞去。
在接觸的瞬間,人體和動物同時破碎成沙礫,像兩團碰撞在一起的雪球。
那些貓和鳥,破碎后很快地復原,繼續進行后續攻擊,而類人生物,徹底成了一地細沙。
沙礫組成的AT回頭看了看亞瑟,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表情。
他的身體隨風消散,然后在莉莉絲的面前重組。莉莉絲的眼睛沒有任何變化,不喜不悲,那是當然的,她連眼瞼都沒有,更不用說更復雜的眼神變化。
褐色的眸子,和AT眼中的一樣,藍色的圓環又亮起。
AT眼中的圓環也亮起。
少年單手撫摸莉莉絲的頭,體型相差懸殊的兩個納米生物在荒蕪的雪原上對視。
“辛苦了。”少年輕聲說。
莉莉絲巨大的眼睛里流下一滴淚。
從少年的另一只手中放射出與莉莉絲相同的粒子射線,將巨大怪物的身軀貫穿。莉莉絲的龐大身軀一瞬間沙化,卻又重新聚合。血從傷口處涌出。
“為什么?”AT問。
莉莉絲抬起頭,無法回答他。
正在被圍攻的類人生物,見到這一幕,紛紛調轉方向。他們高聲嚎叫著,發出紛亂的哭聲。
這一次的哭聲中,卻夾雜著人類的語言。
只有短短兩個字:“媽媽。”
“媽媽......”
“媽媽......媽媽......”
所有人都向莉莉絲殘破的身體奔去,她在孩子們的呼喚中艱難地抬起了頭。怪物直起上半身對著天空發出無聲的咆哮,眼睛直勾勾地望著天上冰冷的太陽,她究竟想要用那只眼睛訴說些什么?
身體上的破洞血流如注,無數的人型生物奔向從那里涌出的血泉。他們雙手捧起莉莉絲流出的血,向傷口走去。
“媽媽,媽媽......”
他們在徒勞地拯救自己的母親。
“在最后一刻,想要像個真正的人類一樣死去嗎?”AT站在不遠處,輕輕問道。
莉莉絲的眼睛熄滅了,眼球向下方凹陷,沒入身體內,眼窩處成了一個空洞。巨量的血從其中噴出,在空中降下紅色的雨。
她的孩子們痛哭著跪倒在地,以怪物的身軀為中心,由近及遠,他們的身體化作沙礫。
莉莉絲選擇了作為生物的丑陋死法,她的孩子們,直到最后一刻仍舊不過是一群沙礫而已。
AT像個郊游的孩子一樣向亞瑟的方向輕快地跳了兩步,然后在風中消散,跟隨它的那些貓和鳥也重新化作風中的塵埃。
“走吧,找個地方避雨。”AT的身體在他的身邊重新聚合成型。
“去哪?”亞瑟一時間晃了神,面前的一切景象都猶如神坻。
“去最后的舞臺,無人的法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