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秋佳節向來都是象征著一家團圓祈盼的日子。夏畫心里的那個“現代”如此,她身處的這個“古代”也是如此。
只不過古代好像沒有“法定節假日”這一說法,所以夏畫和小丫頭還是要和往常一般按著規定的時間進學。唯獨不同的是,這天老者早早就讓人去了夏畫和小丫頭家打了招呼,讓她們晚間都到老者府上用晚飯。老者時隔多年才新收了學生,夏父夏母和小丫頭的爹娘也又以自己的女兒能拜入老者門下而自豪萬分,何況還有著“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的這個說法做鋪墊,所以硬要說他們是“一家人”,倒也能說的過去。于是當晚老者家聚了滿滿一大桌的人可謂是熱鬧非常。
一家團圓,吃月餅,賞月。這是夏畫以往印象中的中秋節。可她現在所處的這個“古代”卻沒有月餅,取而代之的,是放花燈。
她還知道,這個“古代”的仲秋節還有另外一個說法,叫做“不夜節”。
夏畫很好奇,這個古代的“不夜節”會是怎樣的不夜法。
只是她這個好奇想來不用疑惑很久,因為吃過晚飯的他們現在已經坐在老者準備的馬車里,往宛城駛去了......
宛城坐落在曦云國西南角,往外還有四座城池便到與臨國相交界的邊境,其中邊界往內第二座城是曦云國扼守西南角邊關的主城,也是規模最大,整備最完全的城池,稱為浮踞城。再往下排單論規模來說,便是小了浮踞城三分之一的宛城了。
饒是如此此,宛城還是非常大,這是隨夏父夏母去了幾次城內回來之后給夏畫留下的印象。
同樣給她留下很深印象的還有宛城內的水系。
宛城方正,西北角城墻處開有水閘,引了外間繞城的活水而入,在城內自西北開始成河,向南流出,流至城池中線處卻陡然向東猛的來了兩個回龍灣,似回形的書扣一般,之后走勢便平緩的向東南方向而去。
城內東南角又有個規模頗大的“湖”,因其東南兩面都臨近高大的城墻,北面又被一個叫做“望坡”的不大小山丘擋著,一年之中吹的西風最多,故名“西風海”。
而那引入的河水便從“西風海”的西北角匯入,經“西風海”后又由其東南角延申出的一條河流流出,最后在東城墻靠近東南角處開著的水閘流向城外匯入護城河。
當真是一個絕妙的內城水道設計!這是夏畫自老者那了解到宛城的布局圖之后發自內心的由衷贊嘆。城內有河流的城池不少,但是這樣引活水而為的,卻是少見。
蹄聲微踏中,馬車緩緩的駛進城門。
人很多,非常多!
這是夏畫在靠近城門的時候就有的感覺,許是這段時間內遷的流民增多的原因,竟是從城門外就已然開始燈火交熾起來。有眼力勁的商販也早已在城外延申了許多的攤子,看著那三三兩兩走在一起的流民雖風塵仆仆但或老或少都能有人手提一盞花燈,夏畫突然覺得,無論身在何方,一家人只要能都在一起,那便是人生莫大的幸事。
什么是“花市燈如晝”?什么是“火樹銀花開”?什么是“三百內人連袖舞”?什么又是“千門開鎖萬燈明”?
鳳簫尚待,魚龍已起,玉界月色,燈山瓊海,人人春風面,嬉笑且游怡!
如若不是現在身上即便在晚風中還流著的淡淡“香”汗,夏畫定會以為自己身處在上一世的“元宵節”。那些用現代科技支撐起的城市晚間燈光也異常繁華秀麗,但是像這樣規模盛大卻全是由一盞盞的燈火點亮而成的燈海夜市,她當真還是第一次見。
燈火間人來人往,嬉笑淺談,喧囂不歇。家家戶戶即便是店鋪商家,都在門口掛上了形形色色的長長燈籠,只是每戶人家門框左上角或者右上角都會掛有一塊白色的絹紗,這倒是讓夏畫很不解。不過她猜想可能也是這古代特有的習俗,倒也就沒過分在意了。
夏畫不喜歡人多的地方,這是她上一世的習慣,這一世性格雖然開朗了不少,但這點倒還是沒怎么改變。而且一路過來總是有許多人盯著她看,倒也讓她很不舒服。怎么說呢,她對自己現在身體的這張臉很滿意,但是上一世孤寂的她,怎么也沒想到長得好看也會是一種煩惱。尤其是你長得非常好看的時候,感覺尤其明顯。要不是老者作為她老師替她解圍給宛城附近的人打了招呼,估計去夏畫家說媒的人早就將她家門檻踏平了。
老者似乎也注意到了夏畫躲避別人目光的舉動,于是他臨時起了個提議,問過夏畫的父母之后他們也放心夏畫跟著老者,這樣老者和夏畫便要和眾人分開,當然,那個小丫頭是不會放過跟著夏畫的機會的,于是眾人便分成了兩路,夏父夏母和小丫頭父母繼續去城內的聞遠寺求拜取簽,夏畫和小丫頭則跟著老者往另一邊燈火稍少處慢慢走去。
本想找一個沒有人的清凈地方,可不愧是仲秋夜,哪里都是人。最后無奈,他們只好走到了“西風海”邊,選了一處人不是很多的地方停了下來。
“當真是太平盛世啊!”
看著不遠處三兩聚集的翩翩公子,或是在掩嘴笑談的小姐丫鬟,以及隨處都洋溢著的燈火,還有遠處傳來陣陣熱鬧的喧囂聲,站在湖邊老者旁的夏畫不由感嘆。
聽到夏畫這么說,老者笑了,卻是透著欣慰。
不過夏畫又發現了一件奇怪的事,不遠處有個賣荷燈的小攤子,攤子不是很大,但是卻分了兩種顏色擺放荷燈,白色那邊全是雪白的荷燈,另一邊的荷燈則是單色串色混著放在一起五顏六色的。
按顏色把燈分開就行了啊,沒必要攤子也分顏色吧?夏畫疑惑。
“老師,學生有些困惑。”
夏畫輕身行禮問向身旁的老者。
“哦?說來聽聽。”
老者側過臉看向夏畫。
夏畫把目光轉到了那邊的小攤子上。
“老師,那白色荷燈是有什么特殊寓意嗎?為何連那攤子都要粉飾成白色?”
老者也隨著夏畫的目光看向了那小攤子,想要開口,卻頓了頓,然后才恍然道:“也對,教授了你那么多遣詞文章的手段,倒是把經史這一塊給放輕了。”不過老者還是有些奇怪的,“你往年仲秋沒有來放過荷燈嗎?”
夏畫有些心虛,他不知道她往年會不會來,但是他卻真真是第一次來。
“往年也只是好奇,今年有了老師,當然是想要將其中原委知道的更清楚些。”
電光火石間,夏畫找了個無懈可擊的理由。
“嗯,有這般勤學好問的態度是對的。”老者點了點頭,然后收回目光重又看向了湖面。
“你知道宛城的宛是哪個宛嗎?”夏畫在等著老者解開她的疑惑,哪知老者卻是丟給她一個問題。
“宛城不是現在這個宛嗎?”盡管有些奇怪,但她還是恭敬的回道。
卻見老者搖起了頭。
“并不,宛城的宛,原本是人們吃飯所用的那個碗字。”
“那為何......”夏畫等著老者能夠講出原因。
“你知道宛城為什么會叫碗城嗎?”,老者竟是又問了一個問題。
夏畫算是懵了,這到底是自己問老師,還是老師問自己?
“學生不知。”
“畫丫頭,為師問你,一戶人家碗的數目,會比這家人的人口數目少嗎?”
人都要吃飯,一個人一個碗,這是最淺顯的道理,那一戶人家有的碗的數目,只會比這家人的數目多,而不會少。多的碗總有來客時可以用上,但少了碗總不能兩人湊在一起吃。
“應當是不會的。”夏畫回答。
“可這宛城曾經就有一劫,生死卻都只在這碗的數目上”老者語氣淡淡,似乎只是在講一個故事一般。
夏畫現在是一點思緒都沒有了,她的思維已經被面前這個老者給帶的不知道偏到哪里去了。
“學生還請老師解惑。”她想了半天,也只有這句話能說。
“碗城曾經淪陷,受到了幾乎等同于屠城的遭遇,男丁死絕,當時的那群入侵者,判斷每家是否還有男丁藏逃你知道用的是什么方法嗎?”
夏畫皺了眉,老者的這句話不按常理出牌。
“難道是碗的數目?”
那風吹皺了倒映著岸邊燈火的湖面,遠眺湖面的老者輕嘆著點了點頭。
“嗯,每戶數一下剩下的婦孺還有幾個,在數一下碗的數目,對的上的撿一條命,對不上的,按照碗的數目來算。”
“那豈不是......?”拖著長長的問音,夏畫有點心驚,如果真的如同老者所說,作為一個來自國家穩定富強時代的人,她無法想象。
“既為魚肉,不過是多提幾下刀罷了。”
夏畫低了頭,她沉默......
老者看自己的這個學生好久都沒聲響,瞥了夏畫一眼。
“不過這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都過去啦。”似乎是想調整這漸趨沉悶的氣氛。
雖然是以前的事情,夏畫并不覺得心里的那種沖擊感有所減少,在她的理念里,有就是有,不是時間早晚或者長短就能改變的。這也是她上一世為什么會那么執拗的原因。
周圍明明熱鬧非凡,可這三人身邊卻好似有些莫名的“清冷”。
小丫頭不是很懂畫姐姐和老師為什么說著說著就突然不說話了,不過她知道安靜的待在畫姐姐旁邊肯定沒錯。
夏畫還是低著頭沉默,老者對這個小小的徒弟卻是更喜歡了,這般小的年紀,能有些家國情腸,是難得的,尤其她還是是個“女娃娃”。
“不用再難過了,為師二十多年前就替他們報仇了。那侵略之國現在都還內亂著哪!哈哈!”
說完,老者似乎想到了曾經,聲音中都帶著快意。
內亂著?夏畫心里一定,這海河州四國一荒,目前還在內亂的,不就是旁邊的臨國嘛況且按照宛城這地理位置,她心中也了然。
她突然又想到了那每家每戶門框上的白色絹紗......
“老師,方才進城時學生看到每家每戶的門框角都有白色的絹紗,難道也是......”
“不錯,不論門朝何方,始終都在靠北的那一處門框角上掛上白絹,因為國都在北,意為心向曦云。”
老者停了下,然后又開口,不過這次卻是回答了夏畫開始時問的問題了。
“那白色荷燈是悼念曾經那一劫的亡靈勿忘血恥,而彩色荷燈則是人們祈福許愿所用的。”
夏畫想到剛才小攤子那雪白和彩色只是間隔咫尺,如果放入河中,那也必定是相互交錯漂浮。
繁榮和屈辱從來都是對立的,不存在屈辱中繁榮。謹記曾經的屈辱,才能享有奮發后的繁榮。
多么簡單的道理!夏畫感概。
“學生現在覺得老師無所不能。”夏畫說這句話不算是拍馬屁,如果老者真的是連這種規模的“報仇”都能做到的話,那她確實不覺得自己這么想會有什么問題。
老者看這沉默了好一些時間都沒說話的學生,突然冒出來了這一句,倒是被逗樂了,不禁哈哈大笑了起來。
“哈哈,你這小女娃娃,要是為師真的無所不能,那曦云國也不是現在這個樣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