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耳邊響起一陣陣粗獷的喘息聲,各形各式的奇奇怪怪的,無一例外地盯著他瞧,濕氣掠過黃沙,帶來場上一簇一簇的燥熱,氣氛一時間有些尷尬。
眾人推推搡搡半天,一個皮膚黝黑的男人走出來,看上去是比較有威望的人。惹人注目的是他的小臂,纏滿布條的手臂有黑氣肉眼可見地涌出來,他走近魏西澤,又退了三步,低頭行了個禮。
“你就是新靈主嗎?”
“是……是我?!?p> 魏西澤松開攥著衣角的手,手心里都是汗,被風一吹粘膩膩的涼。
“我們這些人都是蠻夷之地的……”男人歪頭想了一會兒,沉聲:“你們這里通常叫我們——入侵者?!?p> 場上仿佛驀地騰起熊熊大火,有些野獸雖為人形,但還是齜牙咧嘴地盯著他,魏西澤一時間不知道怎么回答。
腦袋完全一片空白啊……
“你的手受傷了?!?p> 話音剛落,剛才還有點小躁動的人們頓時一言不發,魏西澤徹底呆住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說這個。
顯然那邊那人也被他震驚到了,不過他幾乎是立馬答道:“不要緊,陳年舊傷,治不好。”
魏西澤走上前去,將卷軸背在肩上,舉起雙手:“我覺得我可以試試。”
話還沒說完,他小心翼翼地探出手,男人抬了抬手,周圍的人們全都悶不做聲,一個老嫗顫顫巍巍地走出來,枯樹枝一樣的手擺來擺去。魏西澤回頭看,她的手剛好碰到他。
幾乎是條件反射一般地扶住,老嫗卻低頭,半晌才顫抖著,似乎墮入了萬丈冰河:“孩子別試了,已經有很多巫醫在這上喪命了?!?p> 魏西澤搖頭:“婆婆,我想用凈化也許……可以試試?”
老嫗一震,抿了抿干裂的嘴唇,這孩子的體內怎么沒有靈力呢……
縱然一個靈修油盡燈枯,但也不至于沒有一點靈力,她活了幾百年,只見過兩次這樣的人。
難道……她搖了搖頭,那人不會有這樣優秀的后裔。
“那好吧,老身在旁邊看著,有事需要就叫我?!?p> 一生很短,兜兜轉轉他們現在依舊站在這片大地的正中央,與他們各自的后裔一起。
魏西澤定了定神。
“我可以試試嗎?”
他的聲音那么細那么小,男人黝黑的臉上看不清表情,不過他還是點了頭。
得到許可后,魏西澤才小小地松了口氣,他輕輕地將胡亂纏在一起的布條解開,他的手很小很白,與這條手臂的皮膚形成鮮明的對比。
“阿婆,你確定這小孩不會死了嗎?”
“他若是喪了命,那些人又要把咱們大家伙趕出去了?!?p> ……
議論聲此起彼伏,但又不敢讓魏西澤聽見,詭異又緊張。
魏西澤越解越緊張,身上止不住地抖起來,他頭暈目眩,實在想不到自己怎么就走到了這一步,今天晨時有人告訴他競技場上聚集了一大群“入侵者”,他身為靈主,理應去看看。
然后就這樣了。
老嫗揮揮手,閉著眼睛坐在地上。
“那你們就看好他,別讓小孩兒死了?!?p> 魏西澤:……
這話聲音很大,不用他仔細聽,自動就進到他耳朵里。
“你不用害怕,弄不了就及時收手?!?p> 男人動了動手指,沾滿灰塵與鮮血的布條化為粉末。
魏西澤這才發現,這群人究竟恐怖在哪兒,黑氣源源不斷,似有吸引人的力量,他開始慶幸自己擁有的能力,也開始難過,這些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這種氣息。
他伸出手,直接覆了上去,沒有準備沒有言語,男人的右手卻隨時準備將他拍出去,不能讓這孩子喪命。
他背負孽緣種種,現在能沉心靜氣地抬頭看夕陽,已經時恩賜了。
他們這些“入侵者”,皆是懂得感恩萬物的人。
奇怪的是,魏西澤一點兒反應都沒有,沒有痛苦沒有疲倦,他的陳年舊傷,卻在緩和。
老嫗偷偷觀察一番,心中便已然了解。
這孩子的能力竟然是凈化,跟那時候那人的能力一樣特殊啊。
怪不得……
緣分可真是奇妙又奇怪啊。
幾乎頃刻之間,魏西澤收回手,眼睛亮亮的,似乎有什么喜事。
“我只能讓你好受一點,至于這個東西我不知道它是怎么跟上你的?!?p> “魏西澤,是叫這個么?”
魏西澤拍了拍身上的黃沙,走了幾步突然回頭,像是想起了什么,笑得像個孩子。
“那么,一會兒有人帶你們去住處,明天會交代你們以后要做什么哦!”
本來就是個孩子。
池塘里浮萍一點一低,午后的蟬鳴伴著風的熙攘,年少的魏西澤慘白著臉,頭上的貓耳若隱若現,他的手扶著墻,青筋條條,不真實的眩暈感。
他剛從競技場回來,強撐著走到穆古家,就仿佛快折了半條命。
彼時穆古正在聽靈修界的其他元老們打著牙祭,無聊的緊。
少年將束起的黑發散了下來,他推門而入,徑自走到穆古的寢房里,他已經不能再維持現在的人形了。
果不其然,剛一踏進房門,他便化為了那只踏雪的貓兒,半趴在地上,發出有氣無力的“喵喵”聲。
凈化的能力,也不是說用就用手到擒來的,凡事需要代價。
他需要時間,用自己為載體,把這些東西過濾出去。
他需要時間恢復,但是去哪里恢復呢,他想都沒想就來到了穆古的家,從兒時起,這里便是最安全的港灣,這里有楚序,有好吃的好玩的,雖然那個男人一直很煩人,但對他也算很好。
石板清涼,黑貓扭了扭身體,撲閃撲閃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四周,他很少來穆古的寢房,也許穆古也不喜歡他來打擾。
堆滿了書啊……
魏西澤在成堆成堆的書簡上跳上跳下,終于找到了他的書案。
上面有一幅畫,一堆亂七八糟的木頭,還有……
魏西澤竊喜,還有他曾經送給他的小泥人。
喜歡就直說嘛,還說我捏得丑!
想到這兒,他突然一震,他這里這么多書,那么應該能找到有關于他們八荒的書吧。
無奈又不敢亂翻,他只好作罷,隨便找了個舒服的地方,窩著睡了。
后來……
外面的天如墨沉沉,魏西澤又睡著了。
穆古的思緒卻停不下來,那時候……那時候便應該能看出來,如果大家能早一些知道。
“咳-”
耳畔傳來少年輕輕的咳聲,這么多年,他又看了一眼窗外,突然想起那幾年少年只是笑,眼底里滿是清一色的秋水月牙。
“靈主,您今日身體如何?”
“生疏了?!?p> 魏西澤瞥了眼楚序,那人正含笑坐在一旁,一如既往地一眼看破他的不堪一擊。
“小貓,不能再拿身體開玩笑。”
魏西澤捧著手里熱氣騰騰的茶水出神,偶然聽到這么一句話,便條件反射似的回。
“就算不做這些,我又能活幾天呢。”
楚序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心煩。
偏偏只有他本人不在乎。
“我本就是茫塵,不過是歸土罷了。”
“你可知道,靈修一般都會長生不老。”
話音剛落,空氣又恢復了平靜,楚序向那邊看去,魏西澤皺著眉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小貓的身體狀況愈來愈差,就連水清圓都無能為力,每天捧著各類醫書啃,但還是找不到一丁點兒辦法。
“師兄……前陣子還問起你?!?p> 魏西澤一愣,隨即低頭笑著吹熱氣,漫不經心道:“桃花又開了,他不是喜歡嘛,改日我給他折幾枝送去。”
這么說著,外面突然嘈雜得很。
魏西澤顫顫巍巍地站起來,不小心按到滾燙的茶杯,茶水骨碌碌地灑出來,蔥白似的手一下子紅了起來。
“靈主,西南一支……”
魏西澤秀眉揚起,大聲地斥責來人:“西南也想反,東邊那一支不是前段日子才抹殺干凈,這一支也抹掉不就好了!”
“不,不是的,”來人暗自擦了擦冷汗,繼續解釋:“西南最近突發怪病,已經接連死了……近千人?!?p> 聞言,魏西澤怒目圓睜,來不及管自己已經紅腫的手,急忙穿好衣服。
“我自己先去看看,”臨走之前,他匆匆忙忙地去自己的院里,折了一支帶苞的桃花:“又不能去見他了,把這個給他吧,送給他,反正……沒了我的打擾,他會清凈許多,我們一見面就吵架不是嗎?!?p> 云靄撕破蒼穹,緋色的幻影留在燥熱的空氣中,他踏碎了自己的夢。
魏西澤捏著跳痛的額角,接過小樹妖遞過來的藥,趁沒人注意悄悄倒掉。
傳送使者頗懂他,在他未開口就已經準備好通道。
西南邊境——
魏西澤來到這里的時候,被這里的寂靜嚇了一跳。
太安靜了,仿佛置身于無聲的世界一般。
出奇的是,這里生長著許多蔓生的植物。
魏西澤獨自向前,一轉眼已經三年,他從當時無憂無慮的少年,到現在變成這片大陸的守護者。
一年前,他的身體便愈況愈下,沒有原因,沒有前兆,像是世界給他的一個驚喜。